沒了韋宴的礙眼,院内的光景終于順着門檻一點點流進來。聽得長廊那邊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一位穿着上袍下裙的女子,披着斑駁的樹影,帶着初夏的明媚出現在廳門前。
她在廳門處脫了履,快步走到廳中,對着在座的人行了禮:“見過祖父,父親,兄長。”
韋誼這才露出笑容,他朝來人招招手,“來,來,不用拘禮,到翁翁這邊來。”
面對韋誼截然不同的态度,韋宴也隻是撇了撇嘴,側臉看了韋娴兒一眼。
韋娴兒拎了裙擺,邁上階,跪坐到韋誼身旁。
韋誼一改朝堂上的肅穆,和面對韋震韋宴的嚴厲,他和顔悅色地轉頭看韋娴兒,聲音也很是慈祥:“孫孫,朝堂上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韋娴兒對上他慈祥的目光,又垂頭看案上的竹簡,乖巧答道:“孫女都知道了。”
韋誼滿意地點點頭,又問:“那孫孫怎麼看?”
“哎呀,爹,這還用問她嗎?”韋震卻不耐心了,“陛下就是想借殷苪,除掉咱們韋家,那上官瑜都進大理寺了,還一封一封奏章往上。我看,咱們幹脆也找個人上書,把這個不知死活的上官瑜先殺了算了。”
韋誼轉頭看他,眼神明顯是警告,“我在問她,你别插嘴,”回頭看向韋娴兒時,目光又變柔和起來,“孫孫說。”
今日的韋誼太過慈和,韋娴兒心下雖明了了司馬業的七八分心思,卻因韋誼的些許反常而猶豫。
韋誼安慰她道:“别管你爹和阿兄,要是不想聽他們說話,翁翁把他們趕出去。”
韋娴兒哪敢讓他因為自己把韋震和韋宴趕出去。“回翁翁。阿爹說的,确是陛下現在所想的,陛下當初未發難于蘇沐,就是想等事情鬧大之後再動手。陛下這次是鐵了心要動我們韋氏,但是依孫女所見,陛下不會趕盡殺絕,隻是想去除我們一部分勢力罷了。”
“嗯,不錯。”韋誼滿意地點點頭,看了一眼韋震,又看一眼韋宴。“不過,孫孫還有後文。”
韋娴兒繼續道:“陛下現在處置上官瑜,雖然給衆人看到的是陛下不想動我們,可這隻是做做樣子。翁翁有從龍定策之功,他不想千秋萬代給自己留下一個罵名,于是便讓這些腐儒上書,列出韋氏的罪名,做出是我們咎由自取,他勉為其難,大義滅親的樣子來;他處置文人領袖上官瑜,是想激起更多寒門士子對韋氏的怨恨,讓更多人彈劾韋氏。”
還有便是,司馬業在等,等另外一批觀望的人上書。不過她将這層想法壓了下去,沒說出來。
“現在還要殺上官瑜嗎?”韋誼喝了一口茶,看向韋震,“你讓人殺上官瑜,明日殺你的奏折就能淹死你。你得罪了這些讀書人,明日‘排除異己’‘把持朝政’‘威逼聖上’的罪名就會一個個安到你頭上去。”
偏偏韋宴不服氣,“上官瑜都殺了,其他人還殺不得嗎?上官瑜不怕死,其他人也不怕死嗎?這些人就是叫得厲害,真正把刀架到他們脖子上了,有幾個不怕的。再說了,這些個人中,又有幾個是會打仗的,到時候陛下還不是得靠我們。”他撇了撇嘴,“說到底,陛下這江山還不是我們給他打下來的,要是沒我們……”
“你住口!”韋震瞪了他一眼。他指着韋宴,“‘居功自傲’‘目無君上’,這些罪名都是你們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去外面顯擺安到我們頭上的,你當年領兵作戰的翁翁都不敢這樣自誇。”
韋宴縮了縮脖子,嘟囔道:“你還說我,你十年前四萬破樓蘭八萬精兵的事情,不是現在還挂在嘴邊嗎?”
“我……”韋震四處張望,抓起案上的茶杯,便要扔過去。
韋誼在主位上輕咳兩聲,兩人望過去,便誰也不服誰的焉了。
“那娴兒看出陛下下一步要做什麼了嗎?”
韋娴兒心中自是有一番想法,但她選擇了藏拙。她擡頭對上韋誼慈和又帶着期待的目光,帶着幾分辜負期待的愧疚垂下頭,“孫女請翁翁指教。”
韋誼笑了笑,沒露出半分責怪的神情,反倒是十分耐心地教她:“陛下現在還不會動了我們的根本,他隻是想扶植他的寒門親信,因此我們被剪除的枝葉,會被這批親信給補上。娴兒,你記得,翁翁之前教過你,帝王最重要的是什麼?”
韋娴兒避無可避,隻得正面回答道:“帝王之術,權衡最重要。不因水清而偏用,不因水濁而偏廢。”
韋誼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韋娴兒隻得硬着頭皮:“陛下不想人韋氏一家獨大,自然也不會讓寒門坐大,剪除韋氏,讓韋氏與寒門形成對峙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