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廊霧中的松花,像彩墨在棉麻上暈開,司馬信在水榭拐角處,似乎等了很久了。
崔玉棠拎了裙擺邁過拱橋,穿過長廊,竹簾後的一抹松花色時隐時現。
“阿信。”她上前去。
司馬信沒應。從身後渚月手中拿過外袍給她披上,臉上的表情很淡漠:“你很想保全她嗎?”側卧之榻不容他人安睡,江初照的名頭太大了,難道她就不擔心自己的夫人嗎?
崔玉棠伸手想要擁她,“她是我的摯友,你的知己;你從前不也拼命地保全她嗎?”
“那是從前。”江初照瞞了這麼大一個秘密,看着她跌入谷底,又要将她拉起來。司馬信對她而言算什麼呢?是換了任何人都可以扶上皇位的傀儡,是她克成大業名垂青史的工具。“知己”兩字,聽起來就像笑話。
崔玉棠收回手,有些失望和悲傷地看着她:“阿信,你真的要為了賭氣,而自暴自棄嗎?讓初照怎麼跟你認錯呢?”是匍匐長跪不起,還是從此歸隐山林?江初照又何錯之有呢?
“初照,安青,元則,兮之…所有人把性命系在你一人身上,你還要意氣用事嗎?”
她伸手去擁崔玉棠,“可你是我的妻。”為什麼不能多偏袒我一點呢?
崔玉棠撥開她的手,“那你便深居在宅院中,等着天下把皇位送到你手上。”
“玉棠,”崔玉棠的裙袖從她手中滑落,她轉身看崔玉棠的背影。
秋雨連綿,夜間的長廊隻能看見被水霧包裹着的朦胧的燈。司馬信叩響輕掩的門扉,不等裡面的人應答,推門而入後關上堂門。
她吹熄了手中的燈,放在一旁,脫了沾了水霧帶着晚秋寒意的外袍,坐在崔玉棠身旁。
“玉棠,”她輕聲喚。
從前崔玉棠可不會給她留門。
她輕輕将下巴擱在她肩上,溫聲說:“莫要與我置氣了。”
崔玉棠想推開她,又實在珍惜與她溫存的時日。
她停下筆,左手撫上她的臉頰,也溫聲問:“你改嗎?”
她吻在她下颌,尋尋覓覓往上;司馬信的聲音從唇齒中溢出:“我改。”
她一手環上她的腰,另一隻手護在她腦後,反客為主,“我妻是不是病了?”
崔玉棠輕輕“嗯”了一聲,推開她淺淺地喘氣,“偶感風寒。”
司馬信用舌尖抵了抵上唇,藥味很淡。她把臉埋在她脖頸間,“那為何不告訴我?”
她把司馬信未簪上去的發在指尖一圈圈纏繞,安撫她:“快好了。”
司馬信摸了摸榻上面的軟墊,“在這裡會涼嗎?”
她一臂已經環上了她脖頸,手搭在她肩上,問:“渚月會來送藥,你鎖門了嗎?”
月被籠在藏青色的天幕中,窗外青黃不接的還在稀稀疏疏滴水。竹榻上燈影搖曳,渚月把藥端了回去,順便在長廊外關上了木窗。
……
江初照把修改後的揚州水利工事的綱要遞上去。她坐在矮凳上,看茶煙縷縷,比今早剛散開的晨霧更細膩,更輕盈。
司馬信翻了兩卷,便遞給坐在一旁的崔玉棠。
崔玉棠的疲态中帶着倦,但她的架子和教養依舊端得很好;像是盛夏的午後打了個盹,懶洋洋的,不太能打起精神來。
昨日一番雲雨,崔玉棠似乎着了寒。她回想起司馬信俯在她耳邊,帶着情欲的聲音說:“夫人,我手落疾了。”
那夜雙手的傷痕觸目驚心,幾乎以為要成一個廢人。幾年貶谪流離,雖提不了劍、拉不了弓,生活能自理,已經很感激江初照了。
她細細看過,不知何處溜進來的涼風不由得使人打了個寒戰。司馬信起身給她拿了一件外袍披上。
“初照一向是十拿九穩的。即便是吹毛求疵,也難尋錯處。”崔玉棠笑道。她聲音裡帶的幾分軟綿綿,不似平日的溫和。
江初照把眉頭微微皺起,看向司馬信。語氣故意帶了點情緒:“殿下,玉棠近日染了風寒,郎中方來看過。殿下也知玉棠不喜藥中的苦澀,她既是殿下的妻子;臣僭越一言,殿下應當留意一些才是。”
聞言。司馬信也微微皺起眉頭看回去。昨夜她說完那句話,反客為主的便是崔玉棠。月上了西樓,又沉了西樓,直到寅時初的晨霧帶着涼意透透從門上糊的那層薄紙滲進來,才得了淺眠。
從前不是這般,或許是來了江南真的水土不服,又染了風寒,崔玉棠好像,沒有在洛陽時精氣神那麼足了。
但這話讓江初照說便讓司馬信不夠爽利。她把江初照當知己摯友,她卻時時刻刻拿捏着臣子的本分來疏遠。她非要作臣僚,司馬信就遂她的願好了。
她語氣也故意帶着情緒:“吾妻是吾心頭血,本王的夫人無需中郎挂念。若不是昨日在水榭處和中郎吹了這麼久的涼風,或許不會染風寒罷。”
難不成昨日的話都讓她聽去了?以司馬信的才智,如果細想一下,會不會知道裡面的深意呢?
司馬信的那口氣還堵在那裡,需要一個契機。崔玉棠及時開口:“或許是水土不服吧。”她掌心覆住司馬信的手背,看向江初照,“快到初冬了,濕冷浸骨,你要親自去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