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淮南太守又上疏了。”高健雙手捧着竹簡,邁着急碎的步伐上了殿。
三日臉上三疏,看來江左近日的動作讓蘇沐很是焦急了。
他擱下手中的筆,擡手接過。掃過内容,沉思良久才道:“宣蘇沐進京入對。”
整整兩日兩夜,蘇沐隻在驿站換了匹馬,幾乎是插着翅膀飛進的京。
“臣淮南太守蘇沐拜見天子,萬歲萬歲萬萬歲。”她稽首跪地。
到得夠快。司馬業把手中剛批複的竹簡卷起,不經意擡首看她,衣裳上還有泥點。
他手中的動作頓住,微微眯了眯鳳眸打量她。未來得及換官袍就來拜見,不知是太尊敬,還是不尊敬。
“晚雲來得這樣急?”他收了眸中的打量,似不經意地問道。
蘇沐還保持叩拜的動作,被問話後才直起身子,拱手道:“江左有事,臣不敢耽擱。”
司馬業的臉上勾了一個不明顯的笑,不知是不是看穿蘇沐心思的不屑。他把竹簡放到右手那一堆,高健将那一堆挪到漆盤上,下發到尚書台。
“聯個姻罷了。”司馬業說。“顧圳隻有這麼一個女兒。”兩個兒子已經婚配,他隻有一次聯姻的機會了,會選擇押寶在司馬信身上,做一場豪賭嗎?
蘇沐對曰:“顧圳将軍任荊州長史,顧家世代在江左深耕,雖外放了七殿下為荊州刺史都督荊州諸軍事,但荊州多是顧圳舊部。況且江左近百年來皆由吳郡‘顧陸朱張’四大家族把控,又以顧家為首。若揚州諸人果有異心,與顧圳狼狽為奸,則江左皆進揚州諸人囊中。”她以揚州諸人代指司馬信、江初照等人。“七殿下龍子文韬武略,但畢竟沒有真正上過戰場,手下又多是荊州舊部,江左能為他所用之人甚少。益州雖在荊州上遊,此刻陳浮玉和許胥相互制衡,恐分身乏術。”
司馬業:“然也。”那你想要什麼呢?
蘇沐叩首:“回陛下,臣自薦為荊州别駕,助七殿下一臂之力。”
司馬業又拿了一封奏疏,蘸了墨沒下筆,“晚雲是覺得淮南太守屈才了?”
蘇沐:“為天子效力,榮莫甚焉。‘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臣無聖人才德,願效仿追随聖人盡臣綿薄之力。”
司馬業落了筆,“荊州乃揚州命脈,淮南乃揚州咽喉。晚雲若去荊州,何人可守淮南?”
蘇沐保持着叩首的姿勢,卻默默擡起了頭。她的聲音也如沉寂的深山,沒什麼情緒和音調的起伏:“度支尚書府中主簿江歸。”
聞言,司馬業手中的筆凜然一頓,如鸮的目光驟然擡起;他保持着書寫的姿勢,也擡目用鋒銳的眸光試探回去:“江歸是江初照的親妹妹。”
蘇沐收了眸光中的鋒銳,平靜的眸光以不變應萬變,“她把江歸送去尚書台做質子,又把她的戶籍從江家除去,做得這樣絕;江歸在許尚書府中四年,還能信嗎?”
“呵呵,”司馬信似有若無地笑了一聲。“除了她,還有何人?”
蘇沐不再冒犯聖顔,額頭貼在手背上,“陛下心中已有人選,臣不敢妄揣君心。”
他手中筆不停,“讓司馬忠和江歸一起去淮南。朕把荊州交給你。”
他突然辍筆去看蘇沐的反應。蘇沐後背有一刹那的僵硬,她好像在壓抑着内心的欣喜,卻平靜地似一座沒有生機的青山。
他以為蘇沐會推脫。
卻聽蘇沐說:“臣必不負陛下所托。”
司馬業擱下筆,“五郎和江初照救過你的命,揚州諸人果有異心,晚雲可忍心順江而下?”你背信棄義在先,要朕如何信你呢?
蘇沐再拜,“雷霆雨露,莫非天恩。天下萬民都是陛下的臣子,臣能苟活至今日,是陛下天恩。”背信棄義隻因天子許我榮華富貴。
司馬業便不再言。他落筆神速,晾幹墨後落了印,卷好遞給蘇沐:“晚雲?”
蘇沐擡首,起身邁着急碎的步伐上殿,雙手伸過去接。
“莫負朕。”他道。
蘇沐拎了下裳跪下,“臣對陛下忠心不二,若負陛下,必遭橫禍,死無全屍。”
背信棄義的人,發的誓也夠毒。看來是能狠下心對救命恩人了。
司馬業将竹簡遞過去,“去尚書台領印绶吧。”
蘇沐領鎮南将軍,荊州刺史都督荊州諸軍事并征讨江南諸軍事;司馬信改揚州刺史都督揚州諸軍事;司馬忠任淮南太守,江歸任淮南郡丞。
江初照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還在江邊親自監督工事修建。黃粱見她捏着帛書,眉頭鎖了許久。江邊的寒風吹得披風的系帶烈烈,她頭上隻别了一支簪子,突顯地整個人十分單薄。
孤月初江照,單燈獨枝明。她似一隻孤鶴,背後泠泠江水被風吹起一層一層的死魚皮;萬物凋零,寒風蕭索。
華亭鶴唳,可複得乎?江初照心裡也這樣想。江歸做了司馬業的人質,她在江左,還能輕舉妄動嗎?
蘇沐倒是來得快。回建康時,剛好在司馬信府中的長廊碰到出門的蘇沐。
“蘇、”江初照頓了一下,“将軍。”一般尊稱刺史“使君”,太守和郡守“府君”。
她故意叫她“将軍”,像在問蘇沐是不是專程過來打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