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前
中央基地主城曙光城女王府邸
這是一座外形古典的紅磚宅邸。
白色窗台上,粉黃相間的小雛菊開得正豔,微風吹過,撩動窗簾,也将幾片柔嫩的花瓣拂起,飄落在大理石地面。
房間内,台式黑膠機上唱片正不緊不慢地轉動,悠揚的交響樂從黃銅喇叭中流瀉而出。
硌噹。
花朵形狀的骨瓷杯輕輕落下,與花萼狀杯托發出清脆碰響。
拉彌亞端起茶壺,為桌對面的白發老婦人添上紅茶,“今天是b小調第八交響曲?”
水汽袅袅。
女王抿了口茶,笑容溫暖親和:“弗朗茲.舒伯特。據說這首曲子他沒有寫完,隻有第一、第二兩章有完整的曲譜。”
所以這首曲子也被稱為《未完成交響曲》。
雖然形制上并不完整,但已完成的部分實在出彩,第一樂章的旋律低沉而憂郁,那木管樂器與弦樂的合奏,曾有人評價聽起來像是來自地底世界的聲音*。
她看向窗外,又開口道:“與今天的天氣很相襯,不是嗎?”
天空鉛雲密布,連續幾日陰沉,今早的空氣尤為濕悶。
“是,今晨的基地廣播預報,今天大概率會下雨。”所謂的雨就是酸雨,雖然濃度比起大災變時期已好了不少,卻依舊對人有害。拉彌亞起身,将花盆搬回室内,阖上窗說:“要變天了,女王陛下。”
“看起來是的。”
女王平靜地看着她,那雙無機質般冰冷的眼瞳中閃過電流般光澤,随即女王便将她喚到身邊,親密地握住她的手:“那麼你想要些什麼呢?我的孩子。”
“那個哨兵。”
拉彌亞說,“雖然她的精神力數值超過了過往哨兵的記錄,但從其他檢測數據來看,她的身體能力與現有S級哨兵幾乎沒有差别,并且檢測不到她的精神體。所以我傾向于判定那枚雙S的印迹也許是僞造,又或者她是在哨兵試驗初期誕生的早期試驗品。”
“一個沒有精神體的殘次品,卻被羅蘭小心隐藏在牆外多年,或許羅蘭甯死也要保護的秘密,就藏在她身上。将她交給我,如果我能精神标記她,操縱她的意識,翻查她的記憶,那麼我也必将能控制整個哨兵團,聖所将徹底掌握這支力量,自由進出污染區,不再受桎梏。”
“所以讓她活着,比她的屍體更有價值。”
拉彌亞的脈搏平穩,體溫正常,渾身上下沒有絲毫情緒波動的痕迹。
女王于是笑了笑:“羅蘭是偉大的指揮官,失去她終究是我們的損失。”
“自從傳出羅蘭的死訊後,監察局共在中央基地内逮捕了疑似間諜八人,其中三人可以确定來自反叛軍,另外還活着的一個雖未招供,但應當是來自垃圾城的野狗。”
拉彌亞神情冷峻,語氣卻帶着笑:“他們是沖那個哨兵來的。”
交響樂進入第二樂章。
女王松開她,喝了口茶,垂眼道:“哨兵是聯邦最強悍的戰士,也是人類複興的希望——”
“但不受控制的武器必是人類的威脅,我們所需要的不是包容,寬恕和愛,而是鞭子,鐵籠與鎖鍊。”拉彌亞說。
哨兵的确是人類在末世後傾盡全力創造出的最強武器,足以與異種匹敵的單兵攻擊力,加上能夠抵禦污染區精神污染的精神力,正因有了哨兵團,才極大減少了牆外作戰的傷亡,讓人類得以獲得這十幾年寶貴的喘息時間,發明出重要的波屏驅散儀,建立起更多幸存者基地。
然而最強的武器,也是最緻命的怪物。
感官過載所掀起的情緒風暴與進出污染區積累的精神污染,讓她們一步步走向狂化的邊緣,不得不依靠藥劑與精神疏導過活,她們與怪物作戰,也随時可能變為怪物的一員,然後為曾經的戰友斬殺。
女王凝視着她的神情,然後笑了:“當然,凝視深淵者,也為深淵所凝視,所以我們才研究出了标記的能力。”
“如果你能成功,我們将擁有最忠誠、強大而純潔的戰士,她們也将因為你而不必再繼續受苦了。”
女王柔和而堅定地說:“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人類的未來。”
拉彌亞垂眼,溫聲應和:“為了人類的未來。”
短暫的會面很快結束,音樂停了,茶水冷了,紅棕色的橡木門打開。
拉彌亞向門外走去,她的副手——監察局二處處長江萊,正手捧她的外套和手杖等候在外。
“伊芙。”臨近門口時女王忽然叫住了她。
拉彌亞回過身,順着女王身姿的朝向,看向挂在牆上的那副油畫。
一副瓶中花束,不是什麼名作,着色過于濃烈,瑕疵明顯,還有模仿痕迹,這是羅蘭從牆外帶回來的。很多年前,她作為牆外調查員在最前線擔負着探查使命的時候,就經常會帶回些小玩意兒作為禮物送人。
拉彌亞曾收到的是一支鋼筆,已經不知丢在哪了。
“下次來見我的時候。”女王說:“給我帶束花吧。”
拉彌亞以右掌壓覆心口,微微躬身,向她緻意:“遵命,我的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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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匣子确定羅蘭體内植入的生命體征監控信号消失,哨兵攜帶的長刀及其手部的血迹通過基因比對确定屬于羅蘭,武器上殘留血迹形态與該哨兵在基地入口時親口承認的情況相符,唯一證人的證言也能确定這一點。”
“……所以羅蘭是被被告哨兵所殺,兇器為長刀,方式是枭首,事實明确,證據确鑿!”
她殺了羅蘭?
啊……好像,是這樣。
光影在眼前無序跳躍,混雜聲響湧入腦海,澍嘗試着眨動眼睛,一、二、三,默念三下,轉換注意力,集中在一個點上,這是她一直以來使用的方法,大部分時候有效。
但現在顯然不是‘大部分時候’。
周遭的影子愈發亂了,聲音從竊竊私語的呢喃變成了更細微的,呼吸聲、血液流動聲、心髒的收縮,腸子的蠕動……大腦不受控制的在一幅幅畫面中飛快跳轉。
她看到了那顆頭顱,那顆生出鱗片與顱頂眼的頭顱上依稀長着羅蘭的五官,黑色的眼罩被異化的骨骼撐斷,輕飄飄往下落去,她們站在蟲潮當中,周遭是火焰與硝煙。
她的刀鋒鋒利,輕易便能削斷毛發,所以隻有一瞬。
但,她們所去往的那座基地,侵略物種并非什麼爬行類動物,隻是蟲子而已。
鋪天蓋地的飛蟲,如一場沙塵暴降臨在那裡,将所有建築淹沒。
城中的屍體幾乎都是被咬死的,少部分死于溶解。飛蟲啃噬建築,再用屍山絮巢,但是沒有人被感染,沒有人産生畸變,一個也沒有。
所以羅蘭究竟是在哪裡、在多久之前就已經被異種感染了?
不、不對……在車上,這一路,我應該見過羅蘭的身體,她身上沒有傷口,那個幸存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