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最先陷落的城市,荷城在大陸其他地區積極與洪水抗争之時,因城主的獻祭以緻全城覆滅,天洪倒灌之下,整個東洲都被淹沒在滔滔汪洋中。
但也許是命運的無常作祟,邪神降臨後大肆破環大陸,大澤下的荷城反而保存了下來。
邪神消滅後,大陸的洪水也在幸存者的努力下漸漸退去。蒼梧瑾将沉雨的身份向大陸宣告,他們才知道這位邪教的佐領竟然是少室山的後裔,為大陸的勝利隐姓埋名在邪教潛藏。
沉雨拒絕了大夏邀請他回歸中州的提議,而是選擇回到了東洲,成為了荷城的新任城主。
其他地域中,盡管世家已經隐匿,但總體來說還是與凡人共處,不時也會有百姓向世家求救。但東洲不同,作為邪教曾經的駐地,除了曾經的邪教徒和被污染的百姓外,沒有人願意來這裡生活。
但這反而成了件好事,東洲特殊的地理位置及沉雨的身份為他們提供了庇護,沒有異樣的眼光,他們得以在此平凡地生活。千年時間,滄海桑田,曾經因試藥和污染導緻的變異在幾代之後也消失無幾,他們與大陸其他百姓并沒有多大的分别,漸漸的,也有其他地區的人與之通婚,荷城竟然成為了大陸唯一一個各種族共聚一堂的繁華之地。
荷城之外因山田的私心和試驗成為了一片荒涼的沙漠。虞逐雲曾特地想過若邪神當真消滅,針對這些大陸的惡劣環境要怎樣解決,首先浮現的就是東洲的問題。她聯系自己空間中的情況将相似的方法記在了蒼梧山的藏書閣中,本以為星蔓草是大陸随處可見的野草,卻沒想到伴随着她的消亡,星蔓草就此消失。
這份改善計劃是在春曆一百年左右被蒼梧瑾發現的,他将其交給了沉雨。沒了星蔓草的粘液,他們隻能尋找其他可以替代的材料,可星蔓草看似普通,它的生命力和可以編織空間的粘液卻是大陸首屈一指,沒那麼容易找到替代品。一籌莫展之時,一名曾負責監視的奇肱國的忍影堂弟子主動站了出來,他根據在奇肱國煉器師那裡學到的知識,對應大陸現有的材料,勉強令這個法子起了作用。
當荷花在東洲漫天的黃沙中綻放時,蒼梧瑾從未像這一刻般,如此直觀地“看到”命運的軌迹。
這份材料由異世歸來的虞逐雲提出,荷城的沙漠同樣由異世的山田造成,她在憐憫那些被山田蒙騙的邪教徒時可曾想過,就是這些人将她的方法變為了現實。而這些人在遵守山田的命令監視奇肱國煉器師時,同樣習得了他們的知識,最後親手将自己的罪孽贖清。
命運仿佛一雙肆意撥動的大手,自以為前行的道路是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轉圜的,可回首望去,原來一切早在最初就已經注定。
因果。
這便是蒼梧瑾的成神之基。
當年他的母親在戰場上遇襲隕落,年少的蒼梧瑾覺醒并契約了變異神獸寒霜鳳凰。他以為是因為自己身上的血脈,可人生一番大起大落後,至此刻他才明了,不是銀霜選擇了他,而是他主動選擇了銀霜。
他受蒼梧山兩家教導,自小聽着父母和虞家人的戰績長大,不知何時,他早已決定要為大陸付出自己的一切。
他也的确這樣做了。若沒有他的剖心之舉,虞逐雲無法真正成神,更遑論最後的勝利。他因虞逐雲而死,也因她而活,更因她選擇留下。
原來,我内心深處是如此熱愛這片大陸。
成神之基形成的一刹那,蒼梧山迎來了久違的晴朗。他坐在重華谷中的小屋内,面前是藏寶閣一些損壞的寶物,那個時候,他第一次“看到”了虞逐雲。
之後許多次,他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可在虞逐雲從那顆巨繭中走出時,他才明白這一切的因果所在。
如今,看着身旁對大陸一切都新奇的虞逐雲,蒼梧瑾的心中是無盡的平和。
他雖領悟因果,但大陸已無神明。蒼梧瑾無法清楚地看見每一個人身上的因果大律,不過是一些隐約的感應。而虞逐雲曾是大陸神明,又與他自身牽絆至深,他自然無法窺探她身上的因果線。
但這又什麼關系呢?他相信,虞逐雲總會有一天恢複記憶,那個時候,再算總賬也不遲。
坐在銀霜的背上,虞逐雲突然感覺背後一冷。她摸了摸柔軟的羽毛,銀霜雖是寒霜鳳凰,但此時特地收斂了它的氣息,她怎麼會冷呢?
“怎麼?”蒼梧瑾看着她的動作疑惑地問。
“有點冷。”虞逐雲默默拿出大氅給自己披上,她的修為是個小垃圾,還不能自如地運用靈力。
蒼梧瑾瞥了眼她身上熟悉的大氅,是那年虞逐雲第一次去蒼梧家時他準備的,她還說要當他的靠山來着。
虞逐雲瞟見他的眼神急忙解釋道:“我有點怕冷,荷城之前不是沙漠嘛,這種地方晚上很冷,情急之下就拿了這件。”
蒼梧瑾搖了搖頭,“無妨,”想說那院中本就是她的東西,但又想到她這段時間對前事隐隐的抗拒,“不過一件大氅,本就是禦寒之物。”
虞逐雲點了點頭,默默将自己裹緊,又聽他說道:“不過荷城如今已不是沙漠了。”
“哦?為何?”虞逐雲揚了揚眉。
蒼梧瑾目光輕淺,語氣溫和,似乎是在教導族中的小輩,“你的大陸史已經看到荷城變為汪洋,再後面便是消滅邪神後荷城的變化。”
“讀史可以明智。我在看到大陸史時真的很震驚,沒想到你們記載得竟然如此詳盡。”
蒼梧瑾看着她眼中隐隐的贊歎目光微凝,“你如何得知大陸史記載的詳盡與否?”
“很簡單啊。”虞逐雲迎着他審視的眼神朗聲說道:“山海大陸這萬年來曆經邪神入侵,神明大戰的經過在很多典籍中都已經消失了,可我看大陸史,上面竟然連神戰時共工從哪個方向撞不周山都寫出來了,這麼細節,當然算得上詳盡。”
銀霜的速度雖快,但靈力豎起的屏障會将空中不受規束的靈力和罡風阻擋在外面。可蒼梧瑾修為高深,即使不主動感知,外面的聲音也會主動進入他的耳中。
此刻,蒼梧瑾看着侃侃而談的虞逐雲,風雨之聲與她的聲音交雜,竟讓他産生一種詭異的熟悉感。
他在紅月和有苗南黎面前信誓旦旦地說認得清她究竟是誰,可現在,虞逐雲的眼神清澈如鏡,他卻從中看出了阿雲的神情。
就算失去了記憶,沒有那些經曆,她也是同一種模樣嗎?
蒼梧瑾覺得有些東西在漸漸脫離自己的掌控,他垂下雙眸,“大陸史中記載了荷城改變的詳細經過,你到了荷城可以多感受,回去再讀這部分内容或許會有更多感想。”
虞逐雲恍然大悟,“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書中描述的雖然詳盡,但親眼得見的震撼卻是書中寥寥數言無法比拟。多謝瑾琈君帶我來荷城。”
蒼梧瑾微微攥緊手中的玉笛,“嗯。”銀霜剛剛落地,他便率先起身,沒有發現身後那人溫柔的目光。
沉雨驚喜地看着虞逐雲,雖然知她失去了記憶,但她能來到荷城對他來說仍然意義非凡。
“逐雲,荷城很好玩的,你要多看看,好好玩一玩。”沉雨溫和地說,絲毫不見曾經那個邪教佐領的嚣張樣子,翩翩佳公子一般。
“多謝沉雨城主。”虞逐雲笑着行禮,沉雨微微一愣,這感覺……他看了眼身旁淡漠的蒼梧瑾,心念流轉間便已将兩人目前的狀态猜了個七七八八。
接風宴後,沉雨派人将虞逐雲帶去遊玩,望着正翻看奇肱國圖紙的蒼梧瑾歎了口氣,“瑾琈君,人回來了,就比什麼都強。”虞逐雲複活時他也在場,自然明白這一切。他雖然不像紅月和有苗等人與他關系親近,但到底相識千年,也稱得上一句摯友,看着他們如今的樣子實在不好受。
“嗯,我知道。”蒼梧瑾翻看的動作微頓,随後淺笑着回應。
就像紅月來說,虞逐雲之于每個人的意義不同。對于他們來說,好友重聚是幸事,可當他看見這個人時,心中的掙紮簡直要将他壓垮。
特别是今天,他竟然覺得她們之間相似的近乎是一個人。可如果連他也如此,那有誰還記得曾經的阿雲,他的愛恨就這樣放在這個人身上嗎?
他不要。
蒼梧瑾心知自己的逃避,可他就是不願意。
虞逐雲跟随侍衛遊覽着荷城,當真是各族齊聚,當日山海宗招生時的山海城都沒有這裡繁華。
街道兩旁的房屋依稀可見多年前的風格,但曆經千年,為了适應新的荷城有了許多改變。曾經忍影堂的位置是一座森嚴的建築,虞逐雲問着身邊的人才知這裡被沉雨改為了刑法堂,任何在荷城中作奸犯科之人都會在這裡接受審訊和處罰。
倒也算廢物利用,虞逐雲點了點頭,這裡面的大牢還是很牢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