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沏茶端上來時,阿爹坐在那裡,臉上再也沒有半點笑意,聽到我的腳步聲,擡起泛紅的眼睛,喃喃道:“安兒,師父他老人家不在了。”
說着阿爹踉跄的站起來,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我忙伸手扶住阿爹,我感覺到阿爹全身在顫抖,忙道:“阿爹,我先扶你去休息。”
阿爹擺手道:“安兒,這是你師叔,是阿爹出家時的小師弟。”
我忙行禮道:“師叔好。”
和尚師叔看了我一眼,低聲道:“阿彌陀佛。”
阿爹介紹完後,走到和尚師叔身邊,啞着嗓子問道:“師父......他最後有沒有說什麼?”
和尚師叔念了一句阿彌陀佛,才歎氣道:“師父說他這一輩子負了如來也負了她,希望下輩子能陪她當做贖罪。”
阿爹的身體又止不住地顫抖,他雙手接過和尚師叔遞過來的盒子,緊緊的抱在懷裡,好一會兒才踉跄的向外走去:“師弟,跟我走吧。”
我扶着阿爹走出了鎮子,向鎮子外的深山走去,不過半日阿爹仿佛瞬間蒼老,如風燭殘年的老人一樣,直到爬到半山腰初的小木屋旁才停下了腳步,指着前方對和尚師叔道:“到了。”
那個方向隻有兩座墓葬,一座年代已久,一座不久前新建,兩座墓葬沒有碑文,沒有名字,就像兩座孤墓,我的心砰砰砰的劇烈跳動起來,仿佛這是這是一個沉睡多年的秘密就要被揭開。
阿爹推開我的手,沒走兩步就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他艱難的又從地上爬起來,沒走兩步
又摔倒在地,再次艱難的爬起來,不知道跌倒了多少次,每一次跌倒後又爬起來,發髻早已散落,直到跪到墓前,他痛哭的喊道:“趙将軍,公主殿下.....”
我直接愣住了,腦中隻有“公主殿下”這四個字在回蕩,原來長公主姑姑沒有葬在長安城的皇陵。
回來後阿爹就病倒了,除夕那夜,他拖着病體來給我守歲,雖然我有很多疑問,可是看着阿爹蒼白的臉色,我又咽回了肚子裡,誰知倒是阿爹先開口了:“安兒,你知道為什麼這裡也會有個趙将軍墓嗎?”
不等我回答,他咳嗽兩聲,又平複心緒道:“我從南疆叛将那裡奪回時,趙将軍已經被看去了雙耳雙手雙腳,挖去了雙眼,因為趙将軍哪怕身體中了萬箭還不肯跪着死去,我怎麼能把這樣一句屍體還給長公主,于是我脫下了趙将軍血淋淋的戰袍交給長公主在長安城為趙将軍立了衣冠冢,而趙将軍的屍體留在了南疆。”
“南疆打了二十年,這二十年趙将軍的墓就是一座沒有名字孤墓,本以為仗打勝了,趙将軍的墓就能光明正大的接受世人的祭拜,可誰知我把當年的一切告訴長公主殿下時,她卻說不用迎回長安了,她要來南疆陪他。”
阿爹的話停在這兒,然後擡眸望向我,點頭道:“你猜到了,是吧?當初的确是皇上讓我帶兵入京,可是這一切都在長公主殿下的掌握中,從她賣官鬻爵起她就猜到了她的結局。”
我直接脫口而出道:“這是.....為什麼?”
阿爹仰頭望着床頂,無力道:“是啊,為什麼啊,趙将軍說如果他戰死了就讓我好好保護長公主殿下,先帝說把南疆所有的兵力交在我手上讓我好好保護長公主殿下,可到最後長公主殿下讓我帶着這些将士們奔去長安,死在他們的請求下.....”
我與阿爹都沉默了,良久我問阿爹:“皇上,他知道嗎?”
阿爹搖搖頭:“其實皇上很可憐,所有人都瞞着他,所有人都沒有給他選擇的機會,他被所有人架在那個位置上,隻是皇上有一日會想清楚的。”
可想清楚了又如何呢,所有人都不在了,先帝,先皇後,長公主,趙将軍,連一聲質問都無人回答,所有人都圓滿了,隻有司晟一人,永遠不會圓滿。
終于外面響起了一陣又一陣的爆竹聲,原來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子時,爆竹聲中一歲除,過了子時就迎來了新一年,我起身對阿爹行禮道:“阿爹,新年好。”
阿爹讓我将他扶到書桌前,他從桌上的盒子上拿出兩個紅布包放在我手中道:“這個是你的新年紅包,這個是懷真的,明天他來拜年,你别忘了給他。”
我沒有推辭,不情願道:“等明天阿爹自己給他就是啊,可要明日阿爹不提醒我,這個也是我的了。”
那時我不知道的事,阿爹已經沒有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