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點頭道:“早已醒來,那一刀并未刺中要害。”
母後眼神忽迷離起來,歎道:“所以說啊,皇上同先帝的眼光太像了,都選了皇後這樣的女人,也不知道算不算皇上的幸事?世人隻知道我與先帝情深似海,豈知道先帝看中的隻有我的一雙眼,後來兩看生厭,濃情是假,真意也是假。”
她仿佛一瞬間衰老,撐着額頭喃喃道:“真真假假,先帝隻留下了我的性命,但沒留下輔政的大權,下旨命我死後不入皇陵,世世不再相見,先帝想見的從來都不是我,他等的人也不會來了,我争一點權力又有何錯!”
說到此卻不願再說下去,隻是疲憊的揉着額頭:“哀家乏了,皇上回去吧。”
這一次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母後,直到母後離開,我站在宮牆上看着緩緩遠去的馬車,再也看不到半點,也未曾離開。
山麥立在我的身側,即便沒有性命之虞,但這傷絕對傷筋動骨,可她還是同我一起站在着宮牆上遠去的馬車,笑道:“終于結束了。”
她話還沒說完就劇烈的咳嗽起來,我扶住她忍不住斥責道:“太醫讓你好好養着,否則會留下病根,皇後是一句也沒有記在心裡嗎?”
山麥依舊在笑:“季三下手有分寸,我也有分寸,皇上多慮了。”
那一日渾身是血的山麥倒在我的懷裡,臉色是白的,嘴唇是白的,脈搏是弱的,心跳是弱的,無一不在提醒着我死亡的恐懼,竟成了我日日醒來的噩夢。
山麥沒有糾結我的沉默,笑道:“皇上,阿兄說要回南疆了。”
聞言我徹底怔住了。
山麥嘴角還是笑意盈盈道:“皇上,呂家最大的根基已經除了,剩下的我相信皇上一定會妥善處理的,當時的約定皇上還記得嗎?等塵埃落定後,我要離開皇宮。”
自從山麥進宮,我們兩人和平相處的時間并不多,大多數都在争鋒相對,而我往往是落敗的那個,在山麥面前裡子面子全沒有了,有時發狠了三五天不搭理她,可更多是邊吵邊和。
她說她會出掉呂家,我信了嗎?雖然嘴上說着合作,其實心理并不認同,不認為她真的能夠做到,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錯綜複雜的根基豈能是個女人改變的。
可她竟真的做到了。
做到了,就要離開了。
我喉頭發緊,澀澀道:“我沒有想過皇後能做到.......”沒有想到她真的會有離開的一日。
山麥走到我身旁,雙手按在我的肩頭道:“其實就算我們不出手,終有一日皇上也會鏟除呂家對吧,我瞧得出來皇上心地善良,可是你是帝王啊,身為帝王決不能心慈手軟,慈不掌兵。”
這些年無數的人對我進谏,我的确暗中布局,可我要反的人是母後,要殺的人是舅舅,我總幻想着有一日他們能幡然醒悟,兵不血刃的收回一切,這一等就快二十年。
我凝眸望着山麥,啞聲道:“這一次連累你了。”
山麥笑着搖頭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更何況這一切的禍事源頭本就是我們唐家,将一切引回原來的軌迹,我們自然責無旁貸。”
忽然她指着宮内的一角道:“那裡就是焚燒後的東宮吧?等塵埃落定後皇上打算如何處理?”
我順着山麥的手指望去,那裡與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正是荒草凄凄的廢棄東宮,我想起那日的情景,轉頭道:“皇後,這次我來背你吧,一定不會讓你再摔斷腿了。”
山麥訝然看我一眼,也沒拒絕,笑道:“好啊。”
我蹲下身體,讓她爬上來,不知是我的錯覺還是山麥受傷身體瘦削,輕的我都快感覺不到她的重量了。
等山麥的雙手環上我的脖子,我才回答她方才的問題:“我會讓人恢複成原來的樣子。”
她輕聲嗯了一聲,我還想再問一句,可我心底仿佛知道她的答案。
山麥他們離開的那日,萬裡晴空,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停在官道旁,山麥穿了一身男裝,身體還未恢複隻能輕輕的靠在唐安身側,我伸出的手默默地又縮了回來。
此一别,遙遙無期。
可我隻能揮揮手,沉默着望着載着山麥的馬車緩緩消失在官道的盡頭。
後來後宮空懸,朝中大臣又開始讓我立後,一一被我否決,望着空蕩蕩的萬甯宮,我知道我的皇後叫山麥,隻是她在遙遠的南疆,不在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