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紫:“好。”
此後數日,甚是平靜。
阿蠻将未還的書還了回去,又取了幾本新書回來。流芳齋的小花園落了一地的黃葉,随着風吹,又有幾片打着旋兒落下。
他站在流芳齋前,若有所思地回望着長道。
自入府已來,他們一點點記住了後院的布局。
雖不至于完全,卻比之前清晰許多。可若要越過守備查探更多,卻是不能夠了。
唯一的機會,或者說距離他們最近的機會,便是能叫整個王府動起來的太子駕臨一事。
隻是自知道這任務以來,阿蠻心中其實一直有個困惑。
王府自是依着制樣所造,雖有大小之分,可萬變不離其宗,哪裡是中軸線,哪裡是内廷,哪裡是外府,縱是沒有圖紙,可若是去過其他王府、或是有其他王府的圖紙,其實也能知道個七七八八。
當然他們主人要的不是圖紙,而是更進一步的布防圖。
可要了布防圖又能做些什麼?
擁有封地的諸王所建之府邸,從來易守難攻。
縱是有了布防圖,想要自外攻向内,必然需要許多兵力。且如今這情形下,天子雖老身體還算健碩,儲君仁善又頗得朝臣認可,這般情形下即便他們主人想要……也是不能夠的。
除非,要這布防圖不是為了攻打時用上。
易守難攻……
倘若由始至終,那第一把火就是打算在内部燃起的呢?
王府内,焉能隻有丁苦一人?
隻是那楚王,當真的什麼都不知情嗎?
…
待到深秋,菊花最是盛放之際,太子少司恒就是在這樣一片怒放的燦黃中抵達祁東。
楚王率屬臣出門相迎,天公不作美,剛一進城便下起了瓢潑大雨。待兄弟倆入了王府,衣裳下擺總歸有些淩亂。
寬闊華美的大門推開,幾位宮人侍奉一旁,有那溫水,澡豆并着衣物等皆準備周全。
“請太子殿下先行換洗,臣告退……”
“七弟當真這般無情不成,君君臣臣那是對外人,如何連你也要這般?”太子是個仁厚的脾氣,長相也正是位溫潤文人,聽到少司君的話,無奈笑了起來,“我特地繞了幾十裡路,又擔着回京後被阿耶責罵的可能特特來見,煩請賞我一副好臉色罷。”
少司君不鹹不淡:“太子殿下有這般的好膽色,臣弟豈敢置喙?”他橫了眼面帶笑意的太子,眼底的寒意讓太子咳嗽了聲,摸着鼻子不敢看他。
太子巡視北方諸地,可祁東本不在名單上,他前來一事,待回朝中總歸會有些風波。
到底太子寬和,得了少司君幾句譏諷也不當回事,等到二人洗手更衣,重新坐下時,氣氛已比之前好上許多。
來時路,少司君一直陰陽怪氣,直到此時,太子方才能問起他的頭疾。
少司君淡淡:“一如既往。”
太子臉色卻是沉了沉:“那混賬!”
楚王被刺一案自是掀起驚濤駭浪,更别說失而複得,又失憶忘卻的驚奇事,早惹得京中議論紛紛。
偏生此事如懸案,查來查去,竟是落在了流寇身上。
而聖君天子,竟也這麼默認下來。
荒謬!
在太子和楚王心中,對那真正的罪魁禍首,卻是心知肚明。
楚王不得天子喜愛,可畢竟是太子的嫡親兄弟。有他在,太子便有堅實的臂膀。
襲楚王,是為斷太子一臂。
事由他起,太子如何不惱,如何不怒。
許是楚王已将那苦難全然忘卻的緣故,對于此事,他的反應倒是不如太子激烈,隻道:“早有他死的那一日。”
平靜話語下,是森然的殺意。
太子歎了口氣,吃了好幾口溫熱的酒,像是在發洩心中的怒火,隔了好一會才又開口。
“你最近,于吃食上……”
“大兄勿要多言。”
極難得的,少司君叫了那少時稱謂,太子本該歡喜,卻不知為何面上閃過一絲難以辨認的情緒。
少司君知道太子要問什麼,也清楚他擔心什麼,可如他所言,于此事上,最該閉嘴的人,就是太子。
他吃下那寡淡無味的酒。
少司君時常感到饑餓,可味同嚼蠟這樣的事,已是習以為常。
……啊,錯了。
少司君手裡把玩着的杯盞停了下來。
一瞬間那種顫栗的食欲再一次湧現上來,連同那多年藏于幽深的所有欲|望在他身軀肆虐,它們瘋狂暴戾地鼓動起來,試圖刺激得他發狂。
可他安定地坐在這,還能和太子平靜地聊天。
于是那些暴虐紮根在少司君的骨髓裡,愈發将其磨砺成一頭張揚暴烈的怪物。
滴答——
雨聲漸停,屋檐有雨滴濺落。
少司君适時停下,偏頭看着窗外的濕景。太子似乎問他怎麼想,大抵是以為與朝中諸事,儲君争端有關。
那些他追逐,厮殺,血腥的本性。
可此時,少司君隻是在想一滴淚。
在羞恥到極緻,難堪到絕望的時候,再是品性堅毅者總會露出破綻。
那一夜,有那連阿蠻都沒有發覺的濕潤,他像是哭了,卻也沒有真哭。隻那眼角恥辱到發紅,豔麗得好看。
少司君想,可我尚不曾真正做些什麼呢……真是可憐。
他附下身去,厚實的舌舔過着阿蠻發紅的眼角,那滴連主人都不知道的眼淚在剛滑落之際,就被他用另外一種濕意覆蓋。
肩膀的味道,與四肢不同,而那臉上皮膚的甜美,又别有不同。
但那滴淚……
讓他的舌根發澀。
慢慢的,又有一種奇異的甘美泛出,竟是涎水溢滿,興奮更甚。
苦盡甘來。
呀,原來是苦味。
可這苦呀,美味得很,直叫人發狂。
摧毀不足夠,撕裂亦不能平息,貪婪大搖大擺地行走于世上,總會有能榨幹阿蠻的時候。
不隻是眼淚,而是渾身上下,所有能流淌的汁液。
真是快活的未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