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叔的衣服雖然整潔幹淨,但明顯是下人的服飾。他雖然用了敬語,舉手投足間卻沒有敬意。乍一看之下我會以為這是因為寬叔和尼克之間情感深厚,不需要那些額外的禮節,但細想又覺得不對。寬叔臉上的焦急不是因為擔心,他的話透露了他真實的心意。“老爺怪罪下來咱們可承受不起。”是的,他是在害怕。
他害怕老爺的責罰。尼克差點丢了性命,這孩子和寬叔卻都默認身為父親的老爺第一反應是責罰。結合兩人之間的互動模式,可以得知這位尼克少爺在家裡的地位并不太高。寬叔的動作不輕易間流露出了輕蔑,雖然隻有一點點而已。
這戶有錢人家看起來家庭關系很複雜,我還是不要扯上關系的好。
“啊,不必了,我還有……”
我本想拒絕他,因為我還有事找那個大名鼎鼎的希爾集團,沒工夫也不太想摻和進這對奇怪主仆的私事裡,但一個微弱的力量扯動了我的衣角。真的隻是輕微的一點點拉扯,不去注意的話很容易被忽略掉。
忽然間我的心也跟着像被輕輕揪動了一下。尼克少爺不着痕迹地抓住了我的衣角。我看他,他的眼神則虛虛地望着别處,像是溺水之人在努力抓住一根稻草,但力量又輕得讓人心碎。
在那個瞬間我想到了日出康複中心,想到了抓住了卡卡的自己。日日夜夜,我對着一個精神病人傾吐自己的一切,想來也是一種毫不顧及他人的自救行為。我很自私,沒有太在乎卡卡是怎麼想的,隻是在不停地說。說起家裡的小狗,爸爸媽媽,最愛吃的零食,喜歡的漫畫……還有,我到底是怎麼淪落成現在這副模樣,糊裡糊塗地跑去幫殺手世家做任務,又糊裡糊塗地把自己搭了進去。卡卡沒有覺得我在說瘋話,可能因為他自己也苦于精神上的失常,但正是這種失常成了我維系住自我的一根稻草。
尼克抓住我衣角的那個瞬間,我感受到的就是那樣一種同病相憐的理解。
所以我沒由來地就知道了他是在害怕,就像我知道自己也在害怕那樣。
在那個瞬間我忽然理解了他當時為什麼會在馬路的正中央。
他會在那裡,就像我當時在森林裡一樣。
他是在主動放棄自己的生命。
那個時候我理解了他的沉默和他看我的眼神,那種空白和無力感,還有他剛才硬生生擠出來的微笑。
也許就像那個時候小白和卡卡幫了我一把一樣,我現在既然把他的生命帶了回來,就應該也幫他一把。
可能這隻是我的一廂情願,但我也隐約發現了自己做出這個決定的動機絕非純粹的利他主義。
就像我以前說過的那樣,我知道自己不算一個純粹的好人。在路邊看到乞讨的人也不一定會給錢,遇到流浪貓也不一定會把它帶去醫院,公司學校組織捐款的時候我也不是最積極捐的最多的那個人。
我隻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總想着要對自己好一點,有的時候也無暇顧及他人。天塌了有其他厲害的人擋着,但我從沒想過塌掉的那個“天”有可能會是自己。
“現實”狠狠地教育了我,讓我看清了這種自以為是的盲目,但很多時候我也沒有辦法。
這是我的習性。從小到大,我一直是這樣生活的。就算經曆了那樣的變故,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夠改變。
擁有了和心态不符的力量——這或許是導緻悲劇的原因。當我覺得自己是弱者的時候,卻已經在威脅其他人的生命了。所以我也在努力調整自己的心态。我盡可能不讓自己變得太過激動,不再去随意使用這份力量。
但是即便如此,身邊幫過我的人,或者無辜的人,還是會受到傷害。
宿舍樓裡的人都被炸死了。卡卡離開了,目前安危狀況不明。網吧裡也死了一群人。
如果不去使用能力也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的話,那麼也許我該做的不是徹底回避它,而是努力去掌控它——我是這麼想的。
掌控力量的嘗試确實給我帶來了回報,比如我今天救下了尼克。
但他可能并不希望我來救他。
此時此刻,他拉住我,是希望我為自己的行動負責嗎?
我不知道,但我已經做出了決定。
也許我隻是想通過幫助他來證明自己也能做到這樣的事情。
一件幫助他人的事情。
所以我改口了。
我說:“好吧,那就麻煩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