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九安微微擡手虛扶,示意劉承星坐下。
“你可有人證物證?”
劉承星搖了搖頭:“沒有物證,但草民和管家陸長豐親眼所見。”
“具體說說。”
劉承星捏了捏手裡的茶盞,用平緩的語調訴說着:“那日家中有喜,大哥中了童生案首,家父命人在家中開宴慶祝,并未請外人。”
“家裡人都很高興,張媽媽還做了大哥最愛吃的八寶葫蘆鴨。我那雖日身體不适,胃口不佳,但也陪着到了晚膳結束。”
“宴席散後大家便各自回房。我一向淺眠,那日不知怎地,覺得很是口渴,半夜突然就醒了,睜眼就看到滿目火舌,大火已經燒了大半個院子。”
“可是這麼大的火,卻一聲呼救都聽不到。”
“我接連跑了隔壁大哥二姐的院子,都沒有找到人,直到我到了父親住的院子門口,發現裡面有人。明晃晃的刀光映出那一雙眼,我至今都記得。”
“是林泰華,本不該出現在我家裡的人,卻拿着刀指着我大哥。”劉承星捏着茶盞的指節發白,茶盞穩穩端着,裡頭的茶水不見一絲波動,“而那劉輝就站在邊上,勸慰我父親将青玉筆的秘方交出來。”
“我父親不肯,林泰華就……”劉承星咬了咬嘴唇,齒印深深,血色瞬間暈開,“就砍了我大哥一隻手。”
“明知是死路一條,父親自然不可能将青玉筆的秘方交出來。大哥和二姐就,就被他們當着我父母的面,生生亂刀砍死了。”
“劉輝還想抓我和四弟要挾我父親。是陸管家救了我,隻是火勢太大,逃走的時候我被砸傷了腿,陸管家也被燙壞了半邊身子。”
孟九安摩挲了一下手指,似是共情,道了一句:“你們主仆隐忍這麼多年,實屬不易。”
“大人以為草民想忍嗎?”劉承星淡漠的眸子裡布滿血光,亮得吓人,言語間也沒了謙遜。“十年,整整十年。每一個日日夜夜,我閉上眼睛就是家人慘死的畫面。我恨不得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
“但大人也看出來了,草民先天不足,從前一直都是家裡精養着。那場大火要了我半條命,一直斷斷續續都不見好。陸管家一面要照顧我,一面還要賺銀子給我看病,我們自顧不暇,又談何複仇。”
“林家人在翠竹鎮根深蒂固,我不想陸管家這麼大年紀還要為我沾上血腥。陸管家一家都因我劉家而死,我想讓他能夠平平安安渡過晚年。”
孟九安點出了劉承星的作為:“所以,你要林家身無分文。”
雅逸軒,青雲筆,鵬程紙,件件都是針對!
“是。”劉承星孑然應道,铿锵有力,毫不猶豫。
孟九安贊了一句:“你做的很對!”親手殺人雖然痛快,卻是下策。能夠兵不血刃讓人受盡煎熬,家破人亡,才是上上策!
“可是大人,太慢了!真的太慢了!”劉承星伸手捂住自己的臉,身子微微顫抖,“每一時每一刻都是一種煎熬。我恨不得他們立刻就死!”
孟九安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屈指輕輕敲了敲茶幾:“你的案子,本官接了!”
劉承星錯愕地看向孟九安,布滿血絲的眼中含着水光,悲切哀傷一覽無餘。淚珠緩緩順着面頰摔落,掉進了衣袍之間。
孟九安扯開一個淺淺笑容,深邃的眸子蕩出一圈漣漪:“難道劉三少不是這般打算的?”
劉承星動了動薄唇:“可是大人,草民沒有證據。”
孟九安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無妨。證據嘛,找找總會有的。事在人為,還要勞煩劉三少多多想想,及時提供線索。”
“草民叩謝大人!”劉承星順着椅子就跪到地上,俯身給孟九安結結實實行了大禮,十分的虔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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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劉承星,孟九安如老僧坐定一般,雙眼沒有焦距靠着椅子,雙手抱胸垂着腦袋,一言不發陷入沉思。
“九哥。”
“九哥。”
顧橋忍不住沖着孟九安擺了擺手。這就入定了?一動不動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大人。”
屋外傳來袁滿清朗的聲音。
孟九安眨了眨眼,回過神來,将還橫在自己面前亂揮的爪子拍開。
袁滿抱了抱拳道:“大人,大門外頭來了一輛車馬,說是給大人捎了東西。”
捎了東西?顧橋一下來了精神,連蹦帶跳就往外蹿:“九哥我去看看。”說着一下就跑沒影子了。
孟九安對着臉上曬得通紅,額角挂着汗珠子的袁滿道:“巡街回來了?”
袁滿點點頭。
孟九安點了點茶幾:“坐下喝口水吧。”
“多謝大人。”袁滿道謝,擡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水都還沒喝完,就見顧橋手裡揚着一封信跑了進來,臉上是止不住的歡快笑容:“九哥,臨江府來的信。一定是家裡來信了!還托人捎了好大一個箱子來。”
“快看看寫了什麼?”
一個鼓鼓囊囊的巨大信封被獻寶似的遞到了眼前,孟九安眼角抽了抽。
信封上寫着四個字——‘阿遲親啟’。一看就是他阿姐的手筆。
孟九安伸手拆開,入手是厚厚一疊信紙。
第一張信紙是孟夫人的字迹。
【首頁開頭一句:吾兒安好。
随後就是老母親的碎碎念:是不是已經忘了家中還有一個老母親?這是有多忙,都舍不得往家裡多寫幾封家書報個平安。虧得老娘隔幾個月就要到廟裡頭去給你祈福燒香,保佑你這臭小子在外頭平平安安的。
……
最後一句:家中一切安好。
落款:母字。】
第二封信不用看就是孟家大小姐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