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隊,進不去,車隻能開到這兒了。”卓定遠看着眼前狹窄的胡同,車停在路邊拉下手刹,跟着先下車的時潇一起去南裡胡同43号院。
卓定元指着胡同盡頭一間破敗的院落,扭頭對時潇道:“時隊,前面就是方思成的家。”
卓定遠幾經波折才打聽到方思成如今的居所,他沒想到時隊今天休假也會跟着過來,不過他暫時的同事正好今天也請假,也用不着擔心延誤調查進程。
時潇無聲打量周遭的環境,破敗的胡同,彌漫在空氣中塵埃厚重,幾經歲月積澱而成一層厚厚的灰塵,陽光透過稀疏的瓦片灑落下來,映出一片灰昏。
胡同旁的房屋大多斑駁開裂,廢棄的家具堆放在角落裡。
卓定遠率先上前敲了敲院門,得到裡面人的答複後,才推開破舊的院門,時潇邁過低矮的門檻,裡面家具更顯陳舊,無人打理的藤蔓蔓延而上,斑駁的磚塊在藤蔓的映襯下更顯頹廢。
方思成撐着一隻竹拐,臉上布滿滄桑的皺紋,皮膚黝黑而粗糙,手指纖瘦,頭發斑白,腦後梳起的頭發越發稀疏。
方思成顫顫巍巍欲起身迎接二人,卓定遠快步上前迎住。
卓定遠将老人扶到屋中坐下,攤開筆錄本,溫聲對着方思明道:“阿公好,我們電話裡聊過,我們......這次來是想問問有關您侄子方天理的情況。”
方思成沉默半晌,聽到方天理死在火災中的消息時神情異常複雜,良久才緩過神,他自從腿腳出問題後,就很少出門。
雖然方天理多年來不聞不問,但是背井離鄉的方思明在得知自己唯一的子侄出事後,依舊難以抑制内心的悲痛,枯瘦的臉上淌下熱淚。
時潇眸光微閃,低聲問道:“我們了解到您不是洪城本地人,您為什麼要帶方天理遠道而來到洪城。”
方思成瞳孔有些渙散,仿佛難以從回憶抽離思緒,良久才開口:“邕甯的,原本就住在邕甯,大概三十年前,我哥跟天理他娘要農忙,天理沒人帶,我哥就讓我帶着天理,我那時候玩心中,想着廟會好玩,天理放家裡我不放心,就帶着天理一塊兒去,誰知道!”
方思成情緒變得激動,扔開竹杖羞憤地抱着頭,愧疚道:“要是我不帶天理去廟會,天理就不會丢,我哥他們......就不會因為出門找天理被車撞死。”
時潇瞥向卓定遠,微擡手阻止卓定遠出聲打斷方思成的失神。
方思成漸漸平靜下來,臉上因為枯瘦皺紋滿布,偏偏嘴臉側的肌肉很平整,就像是素日裡舍不得笑,嘴角艱難地扯出一抹苦笑,悶聲沙啞道:
“我對不起我哥和嫂子,我不敢回家,滿眼的燈慢慢地都熄了,人也散了,我在廟會拼命找啊,找到廟會都散了場,依舊啊,找不到天理!我!有罪啊——”
方思成低頭摩擦着老繭遍布的手指,蹙起眉心,仰天看着虛空一處,他恍惚間似乎看到那個廟會上腳下那個空蕩蕩的藤筐,他就轉身付了個錢的工夫,就放在腳下,怎麼能空了呢?天理呢?怎麼就能隻剩鋪得厚厚軟軟的稻草,那兩串糖葫蘆還是他許給天理的,怎麼能......沒了呢?
卓定遠焦躁地摁動了一下筆尖,扭頭看看天色,硬着頭皮開口打斷方思成的沉思:“阿公,阿公?”
方思成驟然從痛苦的回憶中脫離出來,依稀看到眼前的泥地上是兩串沾了灰的糖葫蘆,一眨眼就又消失不見了,習以為常地尴尬着朝兩人歉意地苦笑,聲音啞得跟摻了沙子:“......對不住啊,二位警官,我這人笨,年齡再一大,這記性就更不好,——後來啊,我哥他們走了很多城市,也貼了無數張尋人啟事,直到天理十歲時,萬康孤兒院突然打了通電話,問我哥和嫂子是不是天理的父母。”
方思成頓了頓,指尖向摸向木桌上一張相片,還沒摸到就跟觸電一樣縮回來,摸着似乎有灼燒感的指尖,繼續說:
“我哥很高興,跟人家說了很多好話,帶着我嫂子一起買了新衣服,我竟然也配有一套,......後來準備好了,連夜去接天理回家。”
“我嫂子讓我看家,第三天就該回來了啊,可是人呢?我那天備了很多菜,可是天理沒回來,......我哥他們也沒回來。”方思遠強忍咳嗽,用手背捂住嘴,艱難開口:“——我哥他們在接天理的路上被車撞了,我去接的天理。”
塵封多年的傷疤被撕下,方思成控制不住情緒,語速很快,似乎生怕自己後悔,“渣土車保險過期了,我哥他們沒救回來,我就一個人帶着天理來洪城。”
.......
卓定遠抓着方思成硬塞的兩瓶水,神情黯然。
卓定遠硬擠出笑容對着硬要送他們離開的方思成揮手。
“時隊,我以後再也不背後說您壞話了。”卓定遠不顧身旁持續散發冷氣的時潇,自顧自忏悔,“時隊,你偷偷把錢塞到冰櫃裡時,我看到了,你是個好人,——時隊,您為什麼習慣随身攜帶現金,錢包裡都是紅的,那現金真能換出去嗎?”
時潇無情扼殺卓定遠的廢話,神情冷漠地把方思成的話從頭到尾梳理一遍,言簡意赅道:“閉嘴。”
方天理畢業後,沒有再來看過方思成,方思成學曆不高,外出給超市進貨,被車撞了,一條腿落下不可逆的殘疾,行動不便,方思成找不到方天理,方思成也不敢找——他愧對他哥和嫂子。
如果不是時潇和卓然幾經轉折找到他,孤寡多年的方思成不會知道他的侄子已經成為洪城著名藝術家,方思成甯願不知道,他失去了他最後一個親人。
不過卓定遠在時潇的放任,告訴他方天理已經成家,并且已經有個孩子時,方思成竟是如釋重負喟歎後又掩面痛哭。
回到分局後,卓然抱着剛剛打印的資料找到時潇,不禁感歎資料内容,對林家的能量瞠目結舌,略帶震驚地開口:“時隊,這是我們能查到林家公開的資料。”
時潇接過觸手尚溫的紙張,垂目斂神一頁頁地翻看,紙頁翻動的沙沙聲在辦公室響起。
卓定遠細翻到資料的有一面,吞了吞口水,愕然地對時潇道:“萬康孤兒院竟然也是林家旗下慈善基金會投資的慈善項目之一,但是這性質......就跟拉贊助一樣,不太好說。”
林家涉足的企業涵蓋房地産、金融、娛樂等多個領域,是洪城商業版圖上不可忽視的存在。
時潇看着資料上林家家族核心成員,眉頭微皺,面露懷疑:“林家一點醜聞都沒有?”
卓定遠嘴角微抽,一臉真心喂了狗的表情,哭喪着臉道:“......時隊,還真有個例外。”
時潇不明所以,擡眼看向突然出聲的卓定遠,隻聽到卓定遠咬牙切齒道:“林晦,就是上次那個顧問。”
時潇挑挑眉,繼續翻看資料,不過卓定遠突然提起林晦,倒是讓時潇想起上次林晦塞給他的名片,名片的事早被他忘在腦後,時潇心虛到不至于,左右不過見一面的路人。
......不過他扔哪兒來着,撕了扔垃圾桶倒還好,要是掉到哪兒,左右是個隐患。
夜幕降臨,時潇懶散地咬着黃油面包靠在窗前,手肘支在塑料窗框上,凝望着夜空中璀璨的星星點點,手腕一翻,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掏出從辦公室抽屜裡帶回來林晦的名片。
時潇摩擦借着皎潔的月光,挑挑眉打量着名片上線條組成的卡通玩偶,風格怎麼看也不像個成年人,沒有絲毫猶豫,叼着從分局門口買來的面包,幾下把名片撕成碎片,手腕一楊雪花似的碎屑扔到客廳垃圾桶裡,窗台上還剩一半,一會兒扔廚房垃圾桶,末了末,忍不住地評價一句:“......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