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牆角聽得差不多,門口季槿舒也興緻缺缺,估摸裡頭兩人案情交流得差不多,這才敲門。
吳漾一開門,見到是他季姐,笑容頓時僵在臉上:“季姐,怎麼您送,小方呢?”
“那不跟那幫傻小子進修先進經驗?正好我閑。”表随手抛進吳漾懷裡,季槿舒明顯目标另有其人,“喏,杜子京的流水賬單彙總,收支明細全在這兒。”
頂頭上司居安思危,非得找人當說客,她還點背,不過這幾耳朵牆角聽下來,她也覺得這趟有必要。
“打款最多的銀行賬号就是薛竹父母名下,杜子京那樣子還挺替薛竹孝順,不過羊毛出在羊身上,薛竹工資最後也到杜子京戶頭上,那邊派去的女警說薛竹情況還是不穩定,跟剛局裡的時候簡直判若兩人。”
按年齡,這倆年輕小子都算她後輩,不過林晦是憑實力考進來汝麓,小時不一樣。
要不是小時自己願意,就算張如海八擡大轎,最後也落不到分局。
“記錄儀也在這兒了,表演痕迹挺重,反正我個人覺得夠誇張——”
吳漾見季槿舒隐隐有話題越來越偏的迹象,趁時潇看明細空當,湊到旁邊擋嘴輕聲說:
“姐啊,你是我親姐,咱先撿重要的說,正棘手呢,你沒見時隊表情又成那副無差别攻擊誰都欠二五八萬的,你等坎兒過了,食堂請你頓好的,體諒一下嘛,經費有限、經費有限~”
背後悄無聲息朝吳漾比手勢穩定軍心,季槿舒又說:
“有一點挺可疑——杜子京的賬戶近期收到過一筆意圖不明的大額轉賬,查不到打款人身份,走的國外不記名賬戶,時隊,您也知道,這錢隻要過了國境線就不好追了。”
“按理來說,杜子京碰不到這種層次的東西,技偵和經偵那邊鉚足了勁兒想從來源查杜子京這筆錢怎麼來的,一無所獲,而且有一點特奇怪。”
想坐到時潇這位次上不可能一蹴而成,隻是中間隔了那麼多普通檔案記不了的歲月。
就算是現在,時潇除了突發惡劣事件現場布局調控上指揮車,其餘大多進進出出都在訊問室,見不到什麼正常人,自然用不着親和力這東西。
訊問室不比别的地方,那一隅角落進出過太多形形色色的人,想要撬開那些死鴨子嘴要口供找突破口,語言藝術自然是要有,或者說要懂。
時潇似有所感。
這話主語變了。
要是他沒猜錯,張如海藏的那一半就應在這兒了。
“結果是各種方面都沒交集,所以他針對林晦這事兒本身就挺匪夷所思,萬一順着查有收獲。”
時潇身量極高,半隐在陰影裡的五官看不出神情。
果然,下一刻,季槿舒話鋒急轉而下:“這點我得好好誇——林晦也忒幹淨了。”
吳漾聞言一呆,他真不知道下文是啥,好歹不是賴話,見真攔不住他姐狂野沒遮攔的嘴,悄沒聲兒退一旁,妄圖降低存在感。
“地毯式搜索杜子京不容易,那地方魚龍混雜的,真不好摸。”
說客歸說客,這話季槿舒真是發自内心:“但是林晦真好查,連個娛樂場所消費記錄都沒,不然結果出不了那麼快,哦,也不是沒,還真有一次,上次□□那案子結了,卓定遠他幾個去附近那個KTV撒歡,好像也是林晦硬要結的賬,小吳,你上次是這麼說的不?”
吳漾眼觀鼻鼻觀心,使勁摁住瘋狂蹦跶的右眼皮,語氣虛浮:“......是。”
季槿舒回憶裡倒一邊确定沒遺漏:“也沒什麼了,差不多就那麼多,你們接着忙哈,我走了,别送别送。”
腿陷淤泥裡拔也拔不動,逃也不敢逃的吳漾:“......”
砰。
後面藍底白字八個大字照着,門剛關,這廂吳漾就開腔,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時隊,目前就聚了那麼一回,哪兒敢去商K,我們不想活了?我,黎傑,卓定遠,林晦,還有法醫室的曲毅,就我們五個。其餘情況跟季姐說的差不離,林晦好像真是花姑娘上轎頭一回,而且他那時候來局裡沒多久,為了不走風聲,我原本意思是把新來的外勤都弄來,整個私底下破冰行動來着。”
季槿舒一走,有苦難言的吳漾恨不得效仿蔺上大夫,幻視出背藤條光膀子負荊請罪,低眉順眼坦白:
“您是不知道,江湖規矩——不帶有女朋友的玩,值班的值班,備勤的備勤,有些害羞不來,然後大包縮水換中包,中包擱淺變小包。”
吳漾越說越委屈:“最後就剩我們哥幾個了,林晦基本上全程一言不發,就服務員點飲料的時候開了個腔,一聽沒冰可樂,不情不願地要了瓶冰紅茶,别說唱歌了,果盤都沒動嘴,機器邊一坐,安靜切了一下午歌,黎傑一開始還說這包廂挺智能,口頭就能換歌,轉頭才發現旁邊焊了個人。”
他容易嗎他?
到此為止,時潇一聲沒吭,全是吳漾自覺。
時潇翻着明細表,見吳漾吐槽愈發铿锵有力,聲音一如既往平靜,适時沒掃興接了句話:“嗯。”
簡單一個字,吳漾卻仿佛受到莫大的鼓舞,滿腹憤懑全洩出來:
“捧殺啊,太心機了,黎傑那大白嗓能唱千年等一回?多糟蹋啊!一點調都沒,跟念詞一樣,明擺着想多唱兩首,打着不能讓林晦白A錢的名号,硬生生要把林晦的份兒一塊嚎回來,唱就唱呗,大不了耳聾眼瞎手抽搐。”
“關鍵完事兒還有掌聲,林晦點歌台是讓出來了,自覺跑後面擱那兒呱呱呱鼓掌,好嘛,黎傑受到鼓舞上頭了,嚎得更起勁兒,還扭起來了,比過年那年豬都難摁,真把自己當麥霸了。”
“要不是趕巧遇上兄弟單位來執行任務,二話不說推開門,一看證件才知道是烏龍,幸好沒把我們幾個提溜回來,就這那小子還不忘把賬先結了。”
“阿——嚏!”
林晦忍了半天,還是打了個噴嚏。
“你感冒了?”
卓定遠忍不住好奇。
“哎,林晦,你說杜子京有沒有可能真跟祁芙祺有點關系,我感覺有點脫不開,梁濤你還記得不?後來時隊審了一次,果然嘴裡瞞東西了。”
“沒。”林晦顯示搖頭,後來沉默一瞬:“梁濤又說什麼了?”
“唔,我也是聽說黎傑說的,他當時在局裡路過聽了嘴,好像是梁濤撞到過杜子京打薛竹,他還狡辯當時本來想幫薛竹報警,就這他還堅稱跟薛竹沒私情,本來沒啥人信,一調聊天記錄發現還真是。”
卓定遠話煞有其事:“梁濤還說他一開始不想幹,薛竹主動提議的,當時手頭又緊,他一想好像還行,薛竹帶人他做手術,抽點成給薛竹,開始還比較謹小慎微,見沒被抓到又嘗到甜頭後來就放肆了,又動了歪心思,偷工減料牽扯進祁芙祺的案子裡。”
“然後就被逮了個正着,還牽扯出一堆,醫院那邊已經嚴肅處理,都打算起訴了,何必呢?嗐~”
林晦眉頭微動,問卓定遠:“邏輯不太通,就那畸形的抽成比例,梁濤背負的比薛竹多,他能嘗到什麼甜頭?”
卓定遠“咦”了一下,趁紅綠燈的時候灌了口水:
“你這疑問跟時隊提的一模一樣,答案好像是梁濤有小辮子被薛竹抓到了,但跟祁芙祺的案子沒啥大關聯。”
“單看他怎麼認識薛竹這點就挺可疑,不過我沒問,左不過那幾個,懶得問,你要有興趣回去問黎傑,他話痨還好事兒,老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給你說八卦也别全信,還是那句話,經常性他嘴裡蹦出來的可信度為零。”
林晦看着窗外飛速倒退的欄杆發呆,他不知道——他隻知道那個窮其一生都在追逐海的女孩還躺在異鄉冰冷的鐵闆床上等真相,等她媽媽帶她回家。
他們能獲取到的信息不夠,...祁芙祺死亡時間太久了。
東蛟山茂密繁盛的植被,洪城陰晴不定的氣候,那個女孩最後能給予他們的線索太少了。
薛竹必須開口,或許讓她開口的契機就在她那混不吝的男朋友身上。
有一點,他一直覺得很怪異,薛竹長期服用神經類藥物——林晦也吃過一段時間。
不是一種,他很清楚人在那種不受控的情況下,根本不可能長期進行刺激性的工作,薛竹工作環境對她而言真的很不利。
薛竹服用神經藥物時間很長,這也是她對自身最大的一筆支出,其餘的可能都被杜子京搜刮殆盡。
她好像因為某些原因被強制性綁在杜子京身邊,就像被木棍栓柱的象,打心眼裡畏懼杜子京,但是又病态性地依戀杜子京。
到底為什麼?
林晦想不明白,而且薛竹家中幾乎找不到幾件體面能出門的衣服——這意味着薛竹很可能除了工作外,基本不進行社交。
至于他們笃定薛竹跟祁芙祺關系不錯的原因之一——
他們曾在拿到搜查令之後,對薛竹的家進行調查,在她的衣櫃深處發現兩個女孩的合照——16歲意氣風發的薛竹和正值17歲被摟着薛竹看鏡頭羞澀微笑的祁芙祺。
這很可能是祁芙祺杳無音信前,在她的家鄉留下的最後一張相片。
車停了,卓定遠拍了兩下車上框,喊向副駕走神的林晦,深吸一口氣,赴死的看向監控室的位置,有氣無力地對回過神的林晦說:“走吧,監控室走着,找老朋友叙叙舊去。”
“......”
三個小時後,卓定遠一副悍不畏死的表情對隔壁的林晦說:“林兒啊~我想死,你給我個痛快吧——不是你咋還能笑得出來?”
林晦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沒,摸着頭頂略長的頭發,眼睛還盯着屏幕,他沒話說。
他就長這樣,天生嘴角往上挑,發火都在笑,他有什麼辦法?
監控真不是人看的,上次晝夜不休地看方天理藝術館附近的監控,已經給他看應激了,回去看到他牆上以前的攝影作品都想吐,連鏡頭都恨不得十塊一個發賣了。
“找不到,根本找不到。”
垂頭喪氣的卓定遠抱着頭蹲在門口,含混開口,嘴裡叼着林晦勻給他續命的棒棒糖。
林晦叼着棒棒糖棍,靠着牆蹲在在卓定遠旁邊,剛才坐久了,猛地起來有點發暈。
“好歹算篩完了,有用的就篩了那麼點,一會兒還得抱回局裡。”
林晦還是低着頭出神,直勾勾盯着手臂上泛紫色的傷口,早已經結痂了——杜子京的大金鍊子上的骷髅頭劃的。
金鍊子是假的,骷髅頭倒真是金子,就這林晦還是被押着打了破傷風,換藥的時候,又被時潇摁着到醫務室找安然姐塗紫藥水。
遠遠的就能看到,特顯眼。
薛竹住的地方社會情況複雜,販夫走卒,引車販漿的人很多——流動人口多,這就緻使杜子京這樣的牛鬼蛇神更容易混入其中,調查他的行蹤堪比登天。
但——
一口咬碎剩下的糖塊,林晦随意拍幾下身上蹭到的白灰,沖卓定遠挑眉:“我好了,回局裡吧,跟我一塊兒去彙報?”
“誰?時隊?”
借着林揮右手,卓定遠一骨碌站起身,聽到又要見時潇,臉色霎時間灰了不少,谄媚地笑了笑,作揖向林晦讨饒:
“咱倆老規矩兵分兩路,你去時隊那兒,就當回家了,彙報完還能歇歇,我嘛,還得找中隊長呢,送錄像的事兒包在我身上,不過今天那麼熱,你中午也不吃飯,真沒事?”
說罷,卓定遠心有餘悸,瞧了眼一點端倪都看不出的林晦,他現在特想往林晦嘴裡硬塞一碗飯,啥飯都行。
中午他倆忙得過了飯點,回過神就兩點多了,附近也沒啥飯店,事兒沒辦完也不能到處溜。
尋思吃碗泡面得了,加腸加蛋就行他好養活。
這少爺不行,也不知道晚飯有啥好東西,一看過了飯點,非說餓過勁兒了不想吃。
卓定遠欲哭無淚。
得,早飯到現在就吃了一根棒棒糖,哦還有包餅幹,還是他硬塞的。
林晦笑完,挑眉享受卓定遠捏肩捶背的五星級服務,這才搖了搖頭說:“不了,回去吃,中午太曬沒胃口,......晚上約人了。”
卓定遠面無表情腹诽。
還約人了......這是赤裸裸的炫耀,原來這小子給肚子騰地兒,生怕晚上沒肚子吃飯讓人家掃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