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槿舒順路拿材料剛到五樓,聽到身後開門聲,下意識回頭,正好看到時大隊長,還是那副沒表情到誰看誰心虛的冷面。
眼尖瞄到後面林晦,季槿舒招呼話到嘴邊硬生生拐個彎,話音裡帶了點驚訝:“時隊,下午好。......小林也在?喲,難得見你倆上班同框,出門這麼急,又有新案子?”
時潇嗯了聲,夾着卷宗徑直離開。
跟後面的林晦可沒那麼潇灑,無奈刹住車,笑着回話:“季姐,下午好,中午也沒休息會兒?沒新案子,還是手頭那幾個難搞的,我就是想跟着時隊學點東西,理論東西看多了,沒實際支撐,總覺得虛浮。”
“哦,這樣啊,那你趕緊去。”季槿舒一點頭,卻好像會錯意,說:“跟着時隊學習的機會可不多見,你小子,可以嘛,有本事!都能讓時隊做你副駕,快去快去!姐有事,先走一步,改天有空來玩哈!”
說完,季槿舒不等回話,抱着材料從旁邊樓梯噔噔噔下了樓,隻林晦留下有口難言,三步并作兩步快步往時潇走那邊趕。
他姐聲音也太亮堂了,時潇走得快,應該沒——
剛從走廊竄進樓梯,樓梯轉角,林晦就跟靠牆上看卷宗剛擡頭的時潇撞對眼。
腿一時收不及,林晦下意識靠着慣性蹦下三節樓梯,緊接慌忙改步子老實跟時潇後面走下樓。
這種難言的靜默進詢問室前都沒散,兩人誰也沒先開口。
直到——
砰!
傅行幾乎捏碎拳頭,看到入座左邊的林晦就不忿地翻白眼,咬牙切齒道:“為什麼又是你倆審我,難道這麼大個公安局裡能用的就剩你倆了?”
沒别的,他就是看林晦不順眼。
不是有句俗話叫什麼不打不相識?
主要原因還是那場架打的窩火,綜合下來沒打過的事他不想說。
這小子使的勁忒陰狠,當時被拱火酒勁兒上來了沒覺得。
酒一醒往身上一看,好嘛,身上一片青褐紫,那叫一個疼。
關鍵他還不是主要被揍的那個,就這完事責任評定去醫院驗傷,那檢查結果出來的時候,他都傻眼了。
當時真以為醫院聯合警察一起給他們下套,疼成那樣能叫輕傷?!
傅行狠盯林晦看了會兒,莫名其妙變得惱羞成怒。
時潇沒管,隻掃了眼林晦。
林晦摸着鼻子表情悻悻,啞巴似的這會兒話都不會說。
時潇直截了當,沉聲打斷:“傅行,杜子京死了,你知道的時間似乎比警方更早,為什麼不第一時間報警?”
“......”
傅行沉默搖頭。
但不知為何又頓在原地,半晌,傅行捂臉悶聲說:“你們不用炸我話,我不會報警——如果你們不說,我可能這輩子都隻會以為老大他是離開我們。”
“我......早知道可能會有這天,也算不得早,如果那個女人不出現,可能吧。老......杜子京怎麼死的,能問嗎?”
“浏陽河。”
“浏陽河啊~挺長的。”傅行深吸一口氣,放下手擡眼看時潇,眼角有些微泛紅:“能給我根煙嗎?你們收我那包裡面拿一根就行。”
傅行随行東西全交了,拿不來,可偏煙這物件兒,審訊桌上坐着的兩人都不碰,隻能開門要。
砰。
剛關上門,林晦看到印記時愣了下——傅行指側早被熏黃。
傅行年紀不大,煙瘾不算小,光看手指,林晦莫名覺得他煙齡不比梁有志短多少。
“......呼~你們警察條件挺好的,這牌子我就櫥櫃裡瞧過,價格貴,不過沒我那個好抽。”傅行沒吸兩口就把煙扔在地上,腳尖一寸寸碾那點微弱火星,癡癡盯着火光從亮到滅。
不大的火星,傅行看得極認真,就像是看那個被社會碾碎的自己。
谷底峰頂都不是他,半長不短的年紀卻什麼都散了。
“其實我剛才想——你們要是催我,我就什麼都不說,爛肚裡,反正那些腌臜手段你們也不屑幹。”
傅行一攤手,挑釁地勾起嘴角,喟歎道:“杜子京是我老大,他們認不認我不知道,我認。”
“尤其那事之後,都散場的差不多了,看守所的日子太煎熬,沒人再想頭腦一熱,說實話誰想一直當渣滓,可他們不給我們機會,我就覺得是老大把被碾成粉末的我們,加上水,合成泥,拼成我們,所以我認他,怎麼都認。”
傅行眼上似乎又蒙上一層水霧,憤恨說:“都怪薛竹那個臭BZ,要不是她跟了我們老大,我們老大也不會變,阿星也不會因為那個女人跟我們老大離心,我們老大更不會死......”
時潇審問素來犀利肅穆,甚至以嚴苛到極緻著稱,此刻卻仿佛變了,極其平靜:“你們老大變了。什麼意思。杜子京哪裡變了?你是指物質減少對你們的支出?”
傅行失神搖了下頭,短暫的沉默後,他低聲道:“你們這些文化人講話太拗口,物質上,那不就是錢嗎?......都不是,我們老大不給那個女人花錢,她不配!她就是個賤貨!”
“我是說我們老大的心變了!性格也變懦弱了......”
“老大還是原樣護我們,可我就是知道他已經慢慢跟我們離心,那段時間真特明顯,連其他人都意識到,不然你以為我們為什麼要揍這小子,不就是為老大出頭,誰讓這小白臉仗着臉好看,連個BZ都搶!我呸!”
“......”林晦神情複雜,懷疑自己聽錯了。
...
時潇餘光一瞥,資料交完吳漾沒走,正用“吾輩楷模,八角籠真男人”的眼神繞着某人瞧。
出完詢問室,林晦周身色調灰暗得跟天塌差不多,甚至罕見地沒看時潇方向一眼。
“吳漾,薛竹有消息了?”時潇沒管,也沒什麼額外的情緒,繼續問:“胡良凱交代的情況核實怎麼樣?”
“額,時隊,薛竹還沒消息,排查力度夠大了,消息也給内部各環節都通知了遍,甚至經偵那邊都交代過,隻要她名下賬戶有新流水出現,咱第一時間就能收到消息。”
吳漾聞聲條件反射地站得倍兒直,又說:“胡良凱交代的沒大問題,跟鄭繁星他父親說的交叉對比過,結果基本差不離。”
“杜子京消失範圍正從監控裡一點點篩,徹底明了也該還有個兩三天,估計等法醫室把手上當緊的活搞得差不多,再把杜子京三檢做了,隻等屍檢結果出來,範圍也能縮得差不多。”
時潇嗯了聲,回:“知道了。”
終于察覺辦公室氣氛微妙,免死金牌一得,吳漾應聲關門遁走。
砰。
辦公室裡異常安靜,安靜得就連筆尖落紙上的沙沙聲都沒有。
“現在補不出來就晚點補。”時潇快速掃過資料,眼皮都不擡一下,直白揭穿林晦趴半天會議記錄就動了四個字,“你提的問題自己過來翻答案,角落那堆資料你的。”
林晦表情微僵,很快松懈下來,姿勢維系原樣,長腿一伸。
下一刻,“咣”一聲,林晦連人帶滑輪椅一塊背身撞上辦公桌。
接着沒等時潇怼他,林晦後腦勺跟長眼似的反手把桌邊資料一撈,嗖一聲又竄回去。
啪。
時潇把摁斷墨的鋼筆扔一邊。
半晌,林晦那邊紙張摩挲的聲音停了。
林晦也不回頭,隻把做了标記的那頁紙捏手上往身後一遞,低聲說:“......我找到了。”
辦公室裡氣壓更低。
真生氣了?
林晦指尖繃得更緊,卻依舊不肯轉頭。
就算輪也該輪到他生氣了。
......時潇明知道傅行嘴裡诋毀他的話,沒一句有實際證據,為什麼非但不攔,反倒跟聽進心裡去一樣,繞彎子拿這方面套話。
而且——
林晦終于忍不住餘光往後瞥,就瞧見時潇用他糾正過的坐姿批報告——展而不塌,他說過的最不容易損傷腰的坐姿。
他倆工作性質不一樣,時潇一天坐下來的時間比他長,久坐肯定不舒服。
......時潇真記到現在。
林晦心頭一顫,轉過頭,還是不正眼看時潇,幹巴巴說:“鄭繁星檔案是最幹淨的那個,這事兒我不奇怪,他可能充當的角色就是狗頭軍師,杜子京檔案怎麼會比他們幾個都幹淨,留的基本上都是小打小鬧的記錄,甚至連進看守所的經曆都沒幾次。”
提到正事,時潇終于舍得分林晦點視線,掃過卷宗上寥寥幾行字,眉頭微皺:“最晚的是五年前,這樣算的話......”
林晦皺着眉:“鄭繁星認識薛竹的時間很可能比認識杜子京時間還長,所以鄭繁星想抵罪的對象有可能不是杜子京——而是薛竹。”
“杜子京有可能意識到這點,從看守所出來第一件事就是輾轉找人求證,這跟胡良凱嘴裡杜子京激怒的反應也對得上,可是——”
“......薛竹一個人不可能完成犯罪現場。”時潇語氣不容置疑。
夕陽餘蔭漫進窗,對面不肯擡頭那人發絲蓬得好似在發光,時潇眸光微閃,慢條斯理解釋:“如果杜子京推不成自殺,單憑薛竹一個人明顯也很難做到,除非不止一個。鄭繁星出不來,排除。”
“除了薛竹,還有誰呢?”
時潇表情還是那副漫不經心,輕而易舉把極難獲取的信息一點點披露:“還有兩個點。一,為什麼杜子京會死,自殺,他殺,意外,不管哪一個,隻要一旦把祁芙祺的案子也考慮在裡面,就複雜了。”
“二,祁芙祺的案子,杜子京的參與度暫且不知,最起碼鄭繁星不知,找到薛竹就至關重要了,别忘了祁芙祺的麻袋是墊身下,有人在暴雨沖刷前很可能就破壞過一次現場。”
時潇淡淡看了眼林晦,有些東西這小子估計也早推到了,說:“不是杜子京,鄭繁星也不知情,會是誰呢?最後,就彙總成一個問題,他們在瞞什麼?......明白我什麼意思了就回去坐着,礙眼。”
林晦沒動,垂着頭,問:“他們......是不是不止三個?”
就當林晦以為得不到回答,時潇聲音再次不緊不慢響起:“......嗯,有可能。鬧完脾氣沒?鬧完就回去繼續寫,今天内會議記錄交過來。”
“?”
沒見過這麼安慰人的。
林晦撇了撇嘴,連人帶椅子倒回去。
等等,要這麼看,時潇好像拿着答案等他問。
那為什麼還要給他資料,讓他抱着問題自己翻?
林晦愣了。
剛才......吳副隊看樣子是不知道?
唔,撇開有些他知道時潇卻不知道的信息,明顯時潇這番話也隻是推論,不成熟。
這麼說,他好像是第一個知道時潇想法的人,難道這是時潇給他道歉的方式?
而且,還有十分鐘就到點該下班了,他怎麼可能寫的完,時潇剛剛說什麼來着,今天内。
林晦不動聲色往身後看了眼。
......這不就等于時潇要跟他一起下班?
睨了眼旁邊好似醍醐灌頂開始奮筆疾書的林晦,時潇無聲活動兩下僵硬的脖子,歎了口氣。
行吧,好歹比張如海好搞一點,布置點問題就打發走了。
時潇垂眼盯着剛起了個草稿的案情彙報和并案申請,一點沒拖人下水的愧疚感。
他來洪城後,功利心沒以前那麼強。
下訊問室出現場連軸轉查案諸如此類的分内之舉,他無所謂。
如果攤上補材料寫書面報告——
時潇眯起眼。
......實在難免存在惡從膽邊生起謀權篡位心思的時候。
下午詢問室那趟也不算沒收獲,套話也算成功。
傅行排除嫌疑,不過林晦出來生氣什麼勁兒?
難道狗血淋頭挨罵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