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上次路過,林晦就發現這裡跟他童年記憶裡的虞鎮出入挺大。
房屋得到重修,街道重新鋪設。
化工廠污染的浏陽河被清理幹淨,虞鎮變化挺大,也挺多林晦熟悉的店鋪消失,也就那家鋪面還在,就一直惦記着什麼時候再來一次。
......帶時潇一起。
趴在浏陽河沿街的護欄,林晦身體微微前傾,潮濕的風卷起水汽拍在臉上,輕聲回:“沒多久,大概一年多,那時候也不常住這裡,就我爸帶我來找我媽的時間多點,變化挺大,上次來要不是導航差點沒認出來。”
盯着橫跨浏陽河上方的煙雨橋,時潇也沒再多問,語氣和緩:“監控攝像真沒拍到杜子京出入?”
還是猜到了。
林晦偏頭看時潇,輕笑出聲,明明理解時潇的意思,偏偏答非所問回:“主流街道和分叉口的攝像頭的确沒有拍到。”
時潇眉頭緊鎖,直盯林晦,聲音再次冷得仿佛像淬了冰:“林晦,别跟我繞彎子,你知道我的意思。”
林晦低頭看向浏陽河幽深的河底,并不直接回答,淡淡開口:
“......虞鎮有意向要被開發成旅遊區,時潇,你應該知道吧,考察期還沒定下來,挺多遊客已經來了。如果,我的意思是如果真的沿着虞鎮一寸一寸查線索,有些人心裡會不舒服,人們會亂想,來外地的遊客也會亂想。”
林晦頓了頓,看着河面泛起的漣漪,喃喃自語:“所以他們隻用裝不知道,警察來了撿好聽的說說,至于攝像頭——”
笑起來略彎的眸子瞥向時潇,林晦輕描淡寫說:“時潇,一句話的事,不好意思,警官,攝像頭剛好壞掉,......啊,我怎麼沒開啊,真對不起,警官,讓你白跑一趟——”
林晦反問時潇,表情依舊是笑的:“......再不濟,一個内存卡的事,你說對不對?我們警力投入也沒精力,問不完那麼多人家。想東西的角度不同而已,不是嗎?”
深深望了眼風雨飄搖中依然伫立的煙雨橋,時潇利落轉身離開。
“......哎?不是,時潇,又不是我說的,你别生氣!”
林晦見拉不住時潇,他好端端地幹嘛提這事,暗罵一聲:“你去哪兒?”
“吃飯,餓了。”
歪頭盯着時潇背影,林晦含笑回:“好,時間怎麼那麼快,咱倆都逛一個小時了,哎你等等我。”
掃了眼已經自覺找地方坐的時潇,林晦笑意不由加深了些:“老闆,這一鍋出來要多久?”
“馬上馬上,三分鐘!”
正忙着炸油條的李陽聽到帶笑的聲音,有點好奇,不由擡頭瞧了眼,越看越感覺眼熟,油條都不管了,幹脆眯眼直盯林晦。
再跟記憶裡林晦小時候長相一對,記憶接軌,李陽驚喜道:“這不是林家小子嗎?你媽還好嗎?”
“你嬸子可沒少惦記她那個好街坊喲,一跟人唠起家常,少不得得提你媽,你這個兒是真生猛!一溜煙就長那麼高了,比你李叔現在還高半頭不止!比你爸也得高不少吧!瞧我這兒唠的,還小時候那口味,你等着,李叔給你加量!”
時潇慢條斯理擦筷子的動作一頓,不由擡眼看順茬接話一點異樣都沒的林晦。
“謝謝李叔,今兒兩個人,跟朋友來的,這麼多年過去,沒想到您還念着我——喏,要這個和這個。”
李陽汗巾擦了下汗,拍着胸脯豪爽一笑:
“那可不!我這記憶力可是好,再說了乍一看你小子跟你媽長得像的很,那眼睛小的時候就跟你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糖沒了?你等着,我去後邊給你拿袋新的,你小子不是打小起就不愛吃甜?這長大了也愛吃了?”
從後邊一出來,李陽不知道想起什麼,截斷話頭又提起一件事,一巴掌拍林晦肩頭上搶白:“......不過咱虞鎮能有今天那麼熱鬧,可真多虧你小子,哎哎哎,李叔可沒跟你攬事啊,正事你李叔撒不了一句謊!”
時潇眯起眼。
早餐擺兩人面前,李陽邊走邊說:“他們不知道,我可知道你小子惦記着咱這呢。你李叔沒啥錢,這你朋友?行,李叔記個熟臉,以後隻要你倆來,帶多少人李叔都免費。吃吧吃吧!你——”
時潇眉頭微動,睨了眼始終面色不改的林晦。
林晦甚至連嘴角的笑容都一分沒減,笑着回:“李叔,有客人來了,您别忙活我倆了,快去吧。”
“......老闆!”
李陽遠遠應了聲,一擺手走了,吆喝道:“來喽!”
時潇不緊不慢端着攪開的豆漿喝了口,甜度剛好。
下一刻,時潇好整以暇問:“小研究生,解釋解釋吧。”
就跟沒聽到似的,林晦還在試圖阻攔時潇的動作,就差手把手指導。
“......不是,你别直接喝啊,油條得蘸着豆漿,蘸兩三秒那種,你試試真的糯中帶脆,奶中帶甜。”
時潇吊起眉梢,無語斜睨林晦。
“......我發現——你事兒真的很多,粥要喝白的,油條還得是泡的,吃個早餐事還那麼多?還有,别想扯開話題,解釋一下話裡意思,多虧你什麼意思?”
勺子翻騰着什麼都沒放的豆漿碗,林晦垂下眼,他真就是臨時起意想跟時潇聯絡聯絡感情。
但李叔這問題留的他答不答都是坑,于是,林晦試圖掙紮着換個話題:“......說來話長。”
時潇嘴上拒絕,手上卻沒耽誤油條蘸豆漿,皺着眉試了下,含混回:“那就慢慢說,我不急。”
還不錯。
林晦無奈歎了口氣,低聲道:“我也沒做什麼,可能以前上學交作業拍的一系列虞鎮慢慢有點名氣,左右也是因為虞鎮本來也挺不錯,才能留住人。它既然不再是虞鎮,也不該再有虞鎮的沒落,我拍的時候是這麼想的,後來再怎麼樣,我就不知道了,也沒跟着瞧過。”
時潇沉默了會兒,莫名又想起李陽提起又刻意被林晦略過的父母。
難得邏輯混亂地又問了遍,時潇有些含混地确認:“你小時候真住這附近?剛才路過的那個院?”
林晦點了下頭。
他媽當時工作調這附近,他爸為了方便他媽通勤,瞞着他媽買了個轉手的院子,也方便了當時鬧騰的他探視。
下雨時候挺好看的,打扮時潇問他這幹什麼,林晦猶豫了幾秒,沒等話掉地上,回:“是那個,怎麼了?是看着門挺新的吧,确實有雇人打理——”
時潇也沒想明白他為什麼要在回家最好的時間點,下意識問那麼蠢的問題,索性沒做聲,低頭把剩下的豆漿一飲而盡,撂下筷子。
“沒事,好奇,吃完了沒?該走——”
林晦像是才反應過來,用那雙誰見都得誇兩句的眼上道地眨巴兩下。
話音未落定,林晦就打斷:“我想跟你再逛逛。”
照着牆上菜單付完錢,時潇起身動作一停,連帶着已經到嗓子眼的話也戛然而止。
時潇唾棄了幾遍撂完話踐行沒幾天就差點忘幹淨的自己,他當初在意識到對林晦微妙的情感且有選擇權的岔路口。
一條路,幹脆利落解決林晦,一勞永逸的做法。
另一條路,很多後患,解決林晦身後的問題明顯不簡單。
......他選的該是第一條的,如果林晦當時沒那麼幹脆的捅他面前。
一旦他過了冷靜期,不可能考慮第二條難走的路,他不喜歡麻煩。
洪城冬季多雨,前天暴雨,浏陽河水暴漲,河床溢得滿滿當當,流水淌過煙雨橋,被陽光一照,閃閃爍爍,河面仿佛滾動着無數顆銀珠金粒。
林晦躬身趴在河欄上雙手托下巴,抱怨:“好累,我以前也沒發現那地方有這麼大。時潇,你累不累?”
時潇心裡想着事,中途還抽空接了個吳漾的電話部署任務,還真被某個當真的笨蛋扯着走街串巷逛到現在,現在又繞回來浏陽河,淡淡諷刺:“......你老了。”
好久沒安心欣賞自然風光的林晦也不急,直起身子湊趣道:“時潇,跟你一起散步真的很舒服。所以——”
最開始想的事還是沒定,時潇關上全盤接收吳漾大倒苦水完的聊天界面,啪一拍褲腿直起身,雲淡風輕打斷:“巧了,我不舒服。沒有所以,别忘了,你這個月沒假,下次再偷跑沒那麼簡單。”
“......”
林晦湊到時潇跟前,直直盯着時潇毫無波瀾的眸子,表情糾結起來,試探性問:“說來也是......咱倆見第一面,你好像就看我很不順眼,為什麼?”
時潇沒搭腔。
這小子肯定沒憋什麼好話,怎麼突然提到第一面。
時潇皺起眉,思緒回到張如海讓林晦提前來警局認認路,順便兼職那天。
近在咫尺的俊臉又莫名其妙黑沉下來,林晦斂起笑意,确實有點太輕佻了,他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麼那麼說,可能就是覺得......算了,不想了。
原來如此,既然這樣。
林晦退後一步,鄭重開口:“你好,時潇,重新認識一下,我是林晦,很高興認識你。”
面無表情垂眼盯林晦伸出的右手,時潇足足盯了半晌,扭開臉,左手虛虛地搭上林晦的右手,一觸即分。
就當糊弄小孩兒。
林晦不退反進,低低笑出聲,用了點氣力握住時潇修長有力的手掌。
或者說,......變相扣住。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