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映在看到那抹瑩白後不自在地偏過頭,清了清嗓道:“你要不還是再睡會?”
“……不行,今天要去爬山。”
這下何映忍不住看他了,一臉不可置信:“爬山?”
就梁潼這懶勁,真的爬得了嗎?
“嗯。”
梁潼終于起床了,何映這才發現他的睡衣是夏季款式的,本人對此的解釋是,冬天睡覺穿少點更暖和,而且薄一點好塞行李裡。
他邊擠牙膏邊和何映說:“我們待會換到地鐵二号線去白雲山西門那邊。”
酒店提供的牙膏薄荷味很重,坐電梯時一開口就能聞得到,比清晨的寒風還要醒神。
他們在樓底下的腸粉店吃早餐,老闆強烈推薦他們試試本店的竹篙粉,說是遠近聞名的特色,他們被說動了,又點了一份兩個人分。
高中生早上的胃口并不好,腸粉和竹篙粉又偏清淡,最後味沒嘗出來多少,倒是撐到有點難受。
廣州地鐵的人很多,尤其是前三号的老路線,周末幾乎要等三趟才擠得上車。何映抓着梁潼的手腕把人拽到角落,擁簇的人流讓少年一退再退,幾乎嵌進了門與座位組成的三角區域。
何映靠在欄杆上,長腿憋屈地曲起來,梁潼也沒好到哪去,他背的包很大,身後的人時不時推搡一下,他站不穩,手撐在何映肩旁邊的欄杆上。
他們難得地處于平視高度,狹小的位置玩不了手機,隻是對視又有些尴尬,何映随便找了個話題:“為什麼想去爬山?”
“沒爬過,想試試。”梁潼手有點酸,活動了一下,“明年高考,剛好去拜一拜。”
“你還要拜嗎?”何映逗他,“潼哥鐵定北大啊。”
梁潼聽着他逐漸熟練的喊“潼哥”,耳朵無端有些癢。人似乎都是這樣,兩個人死犟一輩子,其實隻要誰先退一小步,一切就變得水到渠成。
他目光一錯不錯地看着何映,也沒反駁:“那幫你求。”
何映啞然,突然在想,上輩子梁潼看到他考去南京時,有沒有感到失望。
高考落榜後的何映把自己悶在家裡,一聲不吭地填了志願。他的分也不是不能報北京的其他院校,但他怕自己親眼看着梁潼離自己越來越遠,直到追不上。
高博文沒有異地的勇氣,何映更甚,企圖一葉障目,故不知秋。
白雲山上有道觀和寺廟,而華南地區信奉神靈的人不少,周末景區人流量很大。
他們很有先見之明地在地鐵站出口處買了幾瓶礦泉水,何映看見冰櫃角落裡的功能飲品,随口和梁潼說:“話說蘇謹言有個小名,叫蘇打。”
梁潼恍然大悟:“怪不得他網名是碳酸鈉。”
水當然是何映來背,他原本還想讓梁潼和他換個包,畢竟梁潼看起來不負重都不一定能爬到半山腰。
但梁潼本人不這麼認為,甚至還誇下海口說三小時登頂綽綽有餘。
十分鐘後何映站在台階上看着梁潼艱難地擡步,開始思考怎麼委婉地勸他現在放棄還來得及。
□□高中生特有的體虛在梁潼身上體現得淋漓盡緻,好在這年頭有别的解決辦法,他們最後去買了纜車票。
道觀前面有個立牌,寫着“層林之上是遠山,遠山之上白雲觀”。
一群老頭老太圍着觀前的大樹唠嗑,對着坐纜車上來的人指指點點,大意是說這年頭人心不誠,拜神都不願意自己走上來。
何映聽不懂,一臉茫然,見他們看這邊,還露出了一個陽光開朗的笑。他是那種很讨長輩喜歡的長相,一笑就把人的火氣澆滅了,一幹老人家立即熱切道:“靓仔系咩來議後殼就送的?”
梁潼翻譯道:“問你是不是來求學業的。”
何映點頭,人家說什麼他都應一聲,稀裡糊塗地被他們指了個方向,走出去一段路後才問梁潼:“啥意思啊?”
“他們說求學業去寺廟,在道觀求不靈驗的。”梁潼在看地圖,好在兩處相隔不遠而且不用爬山,他們走了十分鐘就到了。
寺廟香火供奉不斷,浮世萬千總有人苦海浮沉,以真金白銀換來的信仰,乞求神佛一渡。
這裡的管理比其他地方要嚴,沒有那種拿着幾分錢的紅繩哄騙人買的無良商販。他們花十塊錢買了兩塊木闆,在提供筆墨的桌子上寫下祈福的話。
何映活了兩輩子看開很多,沒有什麼特别想求的,生老病死,落魄富貴,他都經曆過,最後隻是寫了個“平安喜樂”。
梁潼更随意,寫了句“祝何映金榜題名”,完全沒有提到自己。他不需要寄情于這虛無缥缈的人造神明,但如果是為了何映,也可以勉為其難地給自己念一句“心誠則靈”。
下山的路從客觀上來說比上山的路輕松,他們沒體驗上山的苦,走下去時健步如飛。纜車上看不到全貌,隻有自己走走停停地四處張望,才能欣賞到山色空濛。
梁潼找了路人幫他們拍合照,兩個人都不是很會擺造型,直挺挺地往大石前一站,全靠臉和景色撐着。
“你們倆站那跟軍訓立正一樣。”小姐姐沒忍住樂了,指導他們道:“靓仔把手搭對方肩上噢,湊近一點,笑——”
何映伸出手,他們像普通朋友一樣勾肩搭背的時間很少,但他比自己想象中更熟練。梁潼的肩很窄,他很輕松地就環住了整個人,不自覺地用了點力,把梁潼拉近自己。
梁潼原本在嘗試露齒笑,這有點為難潼哥了,平時的微笑已經是他表達喜悅的極限,越嘗試越覺得僵硬。
被何映突然地這麼一拽,他晃了一下,仰頭看向何映,不由自主地眼睛一彎,露出了一個自然又真切的笑。
漫漫白雲萦繞青山,他立于萬丈之上,擁自己的天地入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