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映猝不及防聽到這個傻到冒泡的問題,沒忍住怒極反笑:“怎麼,想聽我犯賤?”
他此刻有種被梁潼戲耍的惱意,咬牙切齒道:“我哪還敢喜歡您啊。”
“梁潼,你有心嗎?”
何映站在玄關,頂頭的白光襯得他凜冽的面色更冷了,明明話裡的溫度已經降到冰點,眼底的焰苗卻已滔天。
梁潼眼疾手快,把行李箱往面前一橫,伸手擋着不給何映開門的機會,試圖攔住他:“我們需要聊一聊。”
“聊什麼。”何映嘲諷道,“是聊你根本不愛我,還是聊我一開始就不該招惹你。”
他近乎縱容地輕握住梁潼的手臂,隻要自己用點力,對方就會像斷了的風筝一樣被扯向一旁。梁潼太瘦了,何映感覺隔着布料都摸不到什麼厚度,像一把嶙峋的白骨,又像刺猬的背刺。
怪不得,相擁起來會這麼痛。
梁潼知道來硬的自己攔不住他,輕輕地搖頭:“别走……”
他總是這麼任性,仗着别人的愛意肆無忌憚,像刺猬版的農夫與蛇,善良的農夫把他放在心口的位置想暖他,然後心髒被捅得千瘡百孔。
蛇都沒他毒,一口下去頂多兩個洞,他直接把何映的心捅碎成玻璃渣渣,鮮血在雪地上刻下留給世人慘烈的告誡。
他們四目相對,上演一場無聲的僵持。
行李箱狼狽地橫在他們中間,像家庭劇裡争吵後奪門而去的橋段,一方要走一方要留,拉拉扯扯,糾糾纏纏,沒什麼意思,一如這滿地雞毛的人生。
梁潼的黑眼圈很重,與何映在床上躺了幾天相反,他這段時間都在奔波,臨時請假積壓的工作像厲鬼一樣纏着他,此時梁潼的臉色白得和紙一樣,簡直就是被吸幹了陽氣的書生。
何映想起來了,他還欠梁潼一條命。
雖然梁潼沒提,可何映做不到對恩情熟視無睹。一時間他全身的力氣都卸下來了,形同一攤爛泥一樣倚在鞋櫃上,心想,我和他吵什麼呢。
沒意義,也沒什麼好争的。
給梁潼一個聊聊的機會,過去的事也不會改變,曆久彌新的恨又不會因為三言兩語都打消,就像刻骨銘心的愛也不會因為不承認就不存在。
也算是給自己一個交代,一個出路。
“給你十分鐘,說完我們就好聚好散。”何映擡高下巴,“梁潼,我們已經接近三十了。”
——這是梁潼上輩子的原話,他們兩個人都記得很清楚。
世界上有幾個人能有第二個“接近三十”,他們如此幸運,就不要再浪費對方的時間。
橫跨了兩輩子的會談是在沙發上進行的,也不知道梁潼去哪搞來的布藝沙發,連左側因為安裝問題産生的一截凸起都和上輩子的别無二緻。
梁潼其實也不知道自己能說點什麼,兩輩子太長,想追本溯源都難。
于是他從自己的家庭講起,這是他們上輩子默認不會提及的禁區:“我父母在我初中時離婚了。”
“原因是,他太濫情。”
争吵,摔門,歇斯底裡地互相指責,這是梁潼小時候家裡最常出現的橋段。
事業有成的女強人與不得志碌碌無為的男人,任誰都覺得他們不合适。無人能想象到,兩人曾經會是一對情投意合的眷侶,雖然這也隻是男人的一面之詞。
梁泊桉在兒子面前很坦誠,或者說,這并不是什麼值得隐藏的事。她是那種能把自己跌倒過的地方圈起來标紅,時刻放在恥辱柱上銘記的人,也許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才能走得這麼決絕。
“媽媽,爸爸還回來嗎?”
小小的梁潼抱着父親唯一給他的禮物——不知道是為了讨好哪個姘頭而買的玩具貓,比他的頭還大,抱着它走路時整個人都搖搖晃晃。梁泊桉厭惡地看了一眼貓肚皮上的口紅印,一把把玩具從他懷裡拽起來,小孩重心不穩,狠狠地摔在地面上,但她并沒有在意。
她拎着玩具,像拎着一個垃圾一樣,神情厭惡:“把它丢了。”
知性得體的女性哪怕在這種時候都還能保持着穩定的情緒,教育道:“不要玩玩具,尤其是這種髒東西。”
地闆很涼,膝蓋磕上去留了一大塊的淤青,在孩子白嫩的腿上顯得格外可怕。明明很痛,但梁潼像沒什麼反應一樣又站起來,乖順地答道:“好。”
他是梁泊桉此生最驕傲的傑作,像從客觀上來說就有效的止痛劑,冰冷地發揮着藥效,能夠彌補她不幸的婚姻帶來的苦痛。梁潼早熟又聰慧,不吵不鬧,像極了自己。
但比她好很多。
梁泊桉滿意地點頭,她從來不考慮這個年紀的小孩能不能聽懂,隻是我行我素地規訓道:“不要像你爸一樣。”
不要像父親一樣,把喜歡挂在嘴上,不要成為感情驅使的動物,為所謂的情愛搭上一生,不要沖動地做出讓自己後悔的選擇。
梁潼很聽話,雖然他懷疑過這些話是否有失偏頗,但他還是如同恪守準則一樣牢記。
直到一抹昏暗室内見不到的陽光,跌跌撞撞地闖入他狹小的社交圈。
梁潼頭一次覺得,也許梁柏桉說的不對。
他開始動搖,開始詢證,開始被熱烈的紅所吸引。
迂腐的書生讀不懂聊齋,于是梁潼迫切地想找人讨論。
蔡瀾不是個合适的人選,他們上輩子在高一時甚至隻是點頭之交。
環伺在明月四周的毒蛇有了可乘之機,很難想象潘敬知第一次聽梁潼說這些時在想什麼,反正此人很快就下了定義:“一見鐘情這種俗套戲碼肯定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