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我想通了,複仇本身就是不體面的。怎麼可能指望一個不體面的過去被體面掩埋?
你就要用她看得懂的方式赢。
——僅自己可見
邬子兵站在電梯裡,平靜地擡眼看向羅牧垚。
男生睫毛很長,如鴉羽般顫動,等待羅牧垚的過程裡沒有任何不耐煩的情緒流露,眉宇之間的自信從容仿佛與生俱來。
羅牧垚快步走進電梯,電梯門關合。她家住在五層,這是她第一次和邬子兵同乘電梯,感覺有些許奇特。
邬子兵守在按鍵旁,羅牧垚站在另一側的角落,電梯門的反光可以映出電梯裡的所有景象,但羅牧垚始終淡淡垂着眼,沒有去看那一面鏡子。
有時她不得不承認,邬子兵的“氣場”會擠得她喘不過氣。
中午的一頓飯仍舊吃得沉默。
直到江美心開口問:“小兵你們周末如果補課,也來家裡吃飯吧?”
邬子兵答:“不來。”
說完,邬子兵放下碗筷,又走了。
可邬子兵走後,江美心好像中了彩票似的高興。
“牧牧,小兵跟我說話了!太好了,小兵終于肯跟我說話了。你說距離他肯接受我做媽媽是不是不遠了?”
羅牧垚沒有回答江美心的問題。
她隻是在心底默默疑惑,為什麼對于她的親媽而言,“做媽媽”好像從不是一個目标。
***
兩周後。
實驗高中高一的學生周六放一天假,周五晚上不上晚自習。
以往羅牧垚周五晚都留在教室自習,但下周月考,她今天想去書店買本作文素材明天白天背,于是在食堂吃了飯就準備回家。
可就在她從食堂走出來的時候,接到了楊雨薇的電話。
“羅牧垚你在哪?”楊雨薇在電話裡問。
羅牧垚問:“怎麼了?”
楊雨薇道:“我打算回家,你要是回家,我跟你一起。”
羅牧垚沉默片刻,答:“不用了,我自己回。”
楊雨薇問:“哎你别挂,你就告訴我你在哪就行了。”
羅牧垚沒有回答,直接按掉了電話。
從西門回她家的路上有一個老小區,小區門口有一個書店,學習資料很全,最新的雜志也都有。
羅牧垚買完作文素材走出書店,剛走上人行道,忽然一個男生從路邊沖出來,猝不及防搶走了她手裡的作文素材,還狠狠地推了她肩膀一把。
羅牧垚沒站穩,往後踉跄了一下,擡頭時見到了男生胸前露出的紋身。她認出來,這個男生開學第一周她在路邊已經見過。
這時候一輛摩托車經過,車輪直接碾上了她小腿,她躲避不及,隻感覺小腿上一陣火辣辣的疼,立刻往後退回了人行道上。
騎着摩托車的人這時摘下頭盔,看清蘇靜澄的一張臉後,羅牧垚咬緊了後槽牙。
但因為那個紋身男生的存在,羅牧垚決定還是跑。可她剛一轉身,又一個身材更壯實的男生堵住了她去路,男生手裡還抓着她表姐楊雨薇的胳膊。
羅牧垚看了楊雨薇一眼,楊雨薇眼神躲閃了下,但很快挺直了背脊,掙開那個抓着她的壯個子男生,跑到了蘇靜澄身邊。
那個搶走羅牧垚作文素材的瘦高個男生這時把作文素材遞給了蘇靜澄,彎唇輕笑道:“不會騎就别騎,這不剛出發就撞着人了。”
蘇靜澄拿着作文素材翻起來:“果然是學霸啊,楊雨薇說的不錯,周五晚上隻要來書店就能逮着你,錢翔,周五晚上一般在哪能逮着我們啊?”
那個瘦高個兒的紋身男生嘴角扯出一抹嘲諷的笑,道:“書店逮我們啊?搞笑吧!當然是網吧酒吧ktv了。”
紋身男說完後,另一邊的胖子男生跟着哈哈大笑起來。
蘇靜澄坐上摩托車,抱着雙臂歪着頭得意地看着羅牧垚。雖然天已經完全黑透,但羅牧垚也能清楚看見蘇靜澄的眼神。因為這個眼神她從小學看到現在,都快要十年了。她很少做夢,但幾乎每一個讓她半夜驚醒的夢,都和這個眼神有關。
高傲的,洋洋得意的,輕蔑的,狂妄的。
曾經她以為考上一中,那個蘇靜澄絕對不會去的地方,就可以徹底逃離。但她沒有逃掉,她還是被困在了這個眼神裡。
蘇靜澄問:“你們還笑,這襯托得我們多不上進啊?”
錢翔答:“人家上進是因為沒爹沒媽留守兒童,你不上進是因為家裡有金山銀山,幹嘛自己找苦吃?”
蘇靜澄嘟起嘴,若有所思又似在撒嬌道:“也對哦。”
錢翔說完,幾個人笑得更大聲了。笑聲裡還夾着蘇靜澄手鍊搖晃的鈴铛聲。
這一切把羅牧垚的記憶帶到了她噩夢的起點。
蘇靜澄剛上初一就交了個男朋友,而羅牧垚也在班上交到了兩個朋友,因為第一次考試就考了年級第一,她還得到了班主任的表揚。
也就是那天在學校食堂,羅牧垚飯卡裡沒錢了,她隻能打了米飯,又要了一個青菜。可是她剛跟朋友坐下,身邊忽然圍上來幾男幾女,蘇靜澄刺耳的笑聲傳來:“給羅牧垚夾幾塊肉!光吃青菜怎麼行啊?沒營養是不是?”
于是那幾男幾女就把自己飯盤裡的肉夾進羅牧垚的飯盤,還有人直接把自己的飯盤往羅牧垚飯盤上扣,她面前即刻成為一片狼藉。
羅牧垚新交的兩個朋友全被吓跑了。而包圍羅牧垚的,隻剩下嘲笑聲,和蘇靜澄書包上的鈴铛響。
如今,三年過去,同樣的秋日傍晚,同樣的肆意嘲笑。
羅牧垚忽然不想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