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太子妃柴文君來了嘉鴻宮,傳皇帝口谕,宣召楚國永嘉長公主。柴文君披着厚厚的鬥篷,道:“殿下,請随本宮同入宮中。”
永嘉更衣之後,登車随着太子妃的車駕入宮。護衛的控鶴皆着覆面,瞧不清容貌,然眼神冷定,顯是彪悍。
再次入宮,徑直來到宣正殿。柴文君将永嘉送至殿外,淺笑道:“父皇不曾令我伴駕,還請長公主自行入殿。告辭。”
這位太子妃遙向殿内行了禮,由宮人引路,前往武貴妃的拾翠宮。
永嘉深吸口氣,緩步入殿。
皇帝弓着身兀自瞧着邸報冊頁,餘光瞧見了人,不等永嘉下拜,便道:“免禮。柏簡,賜坐。”
繡墩早就預備了,柏簡抱了過來,請永嘉落座。
幾行字寫罷,皇帝擱下朱筆,靠着高椅喝了茶水,方道:“永嘉長公主,你是聰明人,既然來此,想來心底是知曉幹系的。”
“割地、納貢、和親,還請齊皇帝陛下罷兵言和,與民生息。”永嘉道:“至于本宮婚事,齊皇帝做主,皆可。”
皇帝是贊允這份直爽和魄力的,微微颔首後,方道:“你瞧這般可好。”
柏簡取了寫好的國書,奉與永嘉一覽。
納貢的數額比預料中要巨,楚皇項協曾說傾盡所有皆可,但仍叫人生出疑慮。永嘉向下看去,不出預料是康王趙成契,梁王畢竟比她還小,若另擇宗親,又怕更難控制,是以康王才是最優選。
割地之處,永嘉看罷不解,卻不肯問什麼。
“建邺城易攻難守,既要言和,朕何必叫子弟兵待在個不安定的城池中?然沒了割地一項,納貢自該增加。公主以為如何?”皇帝淡聲道,看似詢問,實則不過是以此觀永嘉性情。
“皇上所言在理。”永嘉遞還了國書,道:“離國之人,沒什麼資格權衡。”
“好。”皇帝圖窮匕見,道:“雖然未見筆墨,然公主身邊的二十甲兵,是時候回去了。”
永嘉來時候,便不曾帶上一個仆從。那二十甲兵,是魏無傷交予她的死士,更是一份依仗,一張來自楚國禁軍大将軍的底牌。
皇帝要釜底抽薪,永嘉早有所料,當即應下,道:“便請在國書送至建邺的路上,令他們歸鄉罷。”
皇帝對此又是滿意又是猜忌,轉了言道:“永嘉長公主果然識大體,朕有一為難事,說與你聽,若有主意,不妨直言。”
“永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永嘉在繡墩上略一欠身。
“朕在馬背上數年,彼時太子尚年幼,一些文治,乃皇後所為。”皇帝有些真情流露,道:“皇後德才兼備,一應國事事事得當,叫朕能專心于武功,平西北一線,更是從不擔心糧草不濟。”
“皇後開女科,曾在中州取女官,便是如今,朕得她遺惠極多。朕的義女昭陽郡主,更是能上馬出征,又領一州刺史,文武鹹能。”
永嘉聽說過昭陽郡主,也知曉她此時便在平州平鮮奴,這幾日從宮人口中得知,昭陽郡主是戰場遺孤,為皇帝所救,由王皇後養育,和盛陽、太子都是一般長大。
她的弓馬功夫甚至是皇帝一手教授的,自幼出入控鶴,年十四,為太子東宮春柳營統領,掌東宮儀衛。她本姓宋名璋,皇帝為她賜名誠璋,在長安城修築昭陽郡主府,便如親生女兒一般。
皇帝頓了頓,道:“女科罷黜數年,朕以為憾事。永嘉公主來自文之重地,又掌過楚國科舉,朕若重開女科,永嘉以為如何?”
齊國朝臣十分忌憚女科,更因王皇後曾經理政的緣故,群臣上書,廢黜了女科。十幾年過去,皇帝忽而給她一個外人說起這些事,怕是有心重開女科。
斟酌之後,永嘉看出了皇帝欲固權柄的意圖,然她出身南楚,在此上自不贊同,直言道:“此事不可,乃動天下心之舉,皇上須三思。”
皇帝颔首,示意她往下說。
“皇上心懷宇内,并不在意什麼女子幹政國将不國的胡言,永嘉欽佩這等胸懷。現成的例子,昭陽郡主無人敢言,乃是郡主打赢了,不負皇上所托。”
“可自古以來,便是男女有别,禮在于先,皇上更應恪守,而非憑一己喜好,緻使民心動蕩。”
女子的聲音緩和,沒甚藏私,甚至可謂孤勇。待她談畢,連一貫持中的柏簡都默默贊她勇氣可嘉。
皇帝渾不在意話語中的刺,大笑道:“永嘉的話,倒是忠言逆耳,朕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