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半塊定勝糕,趙誠璋才往下說着:“義父義母雖也殺伐決斷,但對幾個孩子關愛有加,便是從戰場上救了我,也是一視同仁。是以如今皇室,倒是不似史書中的那些皇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是難得的少有算計彼此和睦,不曾有離心離德的龌龊。弘康四載,義母過世了,義父傷懷至今,再不肯立中宮。隻是從前義母仁德,後宮妃嫔相處之中,也是相諧的,更無了争奪中宮之事。如今,武貴妃為主,處置後宮諸事,如遇不決,或尋梅妃,也是平穩的。”
“這些事,你記不清楚的,問我或者思貞,都無妨。總之見了面,不失禮數也就對了。”趙誠璋自斟了一碗茶,潤着幹涸的喉嚨,又道:“興獻郡王是烈祖次子一脈,楚王是義父的三哥,身子骨弱,平日不怎麼出來,但既是幫着謀劃康王的婚禮,那日一定會來的。”
郁離得她不斷寬慰,但默默記着那些話,還是生出股自嘲。待她養好了傷,難道還能賴在郡主府?離開之後,自己仍是普通的百姓,要為生計奔波。記着這些,又有什麼用?
趙誠璋長于宮闱,若連她這點小心思都勘不破,皇帝怎麼放心她領靖東将軍銜征戰鮮奴?她道:“若不是義父義母,我早就死在了戰場上,即便是僥幸不死,嫁了人養家養兒女,誰又說得分明?既然叫我有了這樣的機緣,絕不可妄自菲薄。”話畢又想到妄自菲薄隻怕郁離聽不懂,又引經據典解釋了一通。
“于你,你能在那般時候挺身而出護着那幾個小的,是極大的勇氣和毅力。你被華墨他們救了出來,連他們這些粗漢都佩服你,你不該生出自卑自憐的心。我将你帶回長安,是為你将來打算。平州戰事不止,我實顧不得你許多。帶你回來,一來能給你好生将養,二來在這裡,你能學本事。”
“你以為我會在長安待多久?鮮奴未平盡,兩州民務繁重,康王大婚之後,最多十日便是我離京之時。”
郁離忙道:“康王什麼時候大婚?”
趙誠璋語調如常:“二十日後。”
郁離大急:“那不就剩一月了?”
“或許還要更早,得看過些日子義父的旨意。”趙誠璋望着她,道:“我的話,你如今隻是聽懂了一些。”
“我……”郁離低下了頭,面對趙誠璋,她總是感激又畏懼的。
“來日方長。”趙誠璋不再說什麼,起身也去池邊看了會兒魚,便等來了思貞。
兩人就在院子裡說起了話。
“永嘉是個什麼品性?”趙誠璋負手而立,背對着思貞,輕聲問。
“自入京以來,住在嘉鴻宮,鮮少出門,和盛陽長公主偶爾往來,但在京都貴女中,名聲很好。皇上宣召過幾次,大多是誇贊,相處也算和睦。”思貞低聲答了,想起了什麼,又道:“永嘉長公主生來甚美,才叫康王一見傾心,去求了皇上這門親事。皇上本意,似乎并不是想指給宗親,而是尋朝中重臣之子。”
“原是如此。”今日太子的話沒有說透,但趙誠璋卻聽出的旁的意思來。念及南楚朝中曾為立儲起過的風波,趙誠璋不由在心中暗笑——皇帝這個老狐狸,江北水師這一仗,其中有一個目的,就是沖着永嘉長公主去的。南楚皇室有名望者,在楚桓帝中興後,唯有永嘉一人。無論殺了還是來大齊和親,是斷其名脈的狠招啊。
想通了這一節,趙誠璋與太子的猜測才算統一。她又道:“我記着太子在江北,很是病了一場。今日見他,除了清減一些,倒也如常。”看似無問,實則意在趙業之體。
思貞道:“隻是比從前虛了些許,并無大礙。”
趙誠璋默默松了口氣,道:“我雖還領着春柳營都統,但今次離京定是要辭去的,東宮的防衛想必會一直思梧肩頭擔着。這幾日都未見她,等忙完了,讓來回禀。東宮戍衛,絕不可疏忽。”
“郡主寬心,思梧恪盡職守,隻要不是休沐,從不回來。她出身丹領,任此職是皇上欽點的,郡主可安心。”思貞道:“去歲經檀擔任丹領統領,是繼郡主之後,第二個女子的正三品武将。皇上看重她,咱們也都為她高興。”
趙誠璋微微颔首,經檀是那年女科中的佼佼者,熬了這些年,皇帝終于重用了,或許有别的成算。她又問了些許朝中之事,一切如常,方松了口氣。
耽誤了這麼久,留在房中的人也沒動靜,晚膳卻送了來。
趙誠璋轉過身,與思貞低語:“長安事畢,我必奉诏返回平州,她我就留下了。識字、書畫,憑她想學什麼,用我的名帖延請名師便是。”
“是。”思貞一念之間,根本不敢顯露絲毫,隻管低頭答應。
“這五日除卻六娘,旁人不敢登門。若她來了,直接請來見我。我帶回的東西,有一包紫貂皮毛,待她來了,給她。”趙誠璋交待了幾句,方擡腳去用膳。
為着郁離的身子,送來的飯食都是清淡又好克化的。刮出的魚蓉煨進熬的濃稠的白米粥中,已經盛出了些許時間,恰好入口。
趙誠璋撩開衣裙坐下,道:“吃飯之際,莫要動念,否則傷了脾胃,于你沒什麼好處。”
一道清拌豆腐絲,一道鹵肝片,又有趙誠璋喜好的酥餅,偶爾清淡飲食,于她别有滋味。而如此細膩,郁離更是愈發誠惶誠恐。
趙誠璋不曾說破,坦然用罷,道:“小院裡若憋屈了,便叫她們帶你在府中走走。平州曆經戰亂,東北的戶籍黃冊早就亂了。我會與你辦妥,屆時有此為憑,才好出門,在京都裡行走。”
大齊戶籍之嚴,自當今皇上起,分皇室宗親、官籍、民籍、軍籍、商籍、工籍、賤籍等。官、民、軍、商、工相互可換,若入賤籍,便難了。其中長安戶籍,因是天子腳下,更為嚴苛。
趙誠璋身為領軍出征的将軍,按律不得插手朝中事務,自然也包括民務。她此刻不曾多言,站起身道:“過會兒用了藥,早生洗漱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