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跟着母妃輕笑,心裡卻不以為然——此生得一人,他再無所求。
待離開後宮,康王又去宣政殿拜見皇帝。殿中無旁人,皇帝見他額邊一層薄汗,先丢給他擦汗的帕子,才道:“你母妃如何?”
一念便及方才母妃難掩過去的幽怨,康王斟酌之後,笑道:“便是如常,隻是不知近來有什麼事,母妃的笑容少了些許。”
皇帝頭都不曾擡起,好似這并不是一件值得注意的事,他道:“夏日炎熱,誰人心裡不悶燥?着禦膳房送些清涼解暑的。京都府的事,你自己覺得辦理如何?”
康王本還為皇帝的漠不關心心生抵觸,但皇帝問的話涉及政務,他忙打起精神,道:“回父皇,最初兒臣極為不适,也不懂那些庶民……為何為了些許小事,竟會鬧到衙門來?”
“那如今搞清楚了麼?”皇帝的神色不見喜怒,語調平穩,瞥了眼坐在一旁的兒子。
“搞清楚了。”康王歎息,道:“升鬥小民,皆為一口飯吃不吃得到口中,能否填飽肚腹,自然事無大小。兒臣身為京都府伊,自該有求必應,庶民紛争要用心;要案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分辨分明,以免錯漏。”
皇帝這才露出些許笑意,道:“沒白待這些日子。”
“父皇,也是多虧了幾位副手一心為公毫無藏私,兒臣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内上手。兒臣不敢獨自領功,京都府少尹解耳铎、蘭德皆是能幹之官員,又有二十年官齡,為官清廉、為人剛正,父皇可酌情擢升!”康王起身行禮,低下了頭,網巾下的發間又出了汗,是他心中的慌亂掩飾不住。
皇帝看着他的發頂許久,方道:“起身坐下吧。”
“多謝父皇。”康王松了口氣,這位初涉官場的親王的确略顯稚嫩,急切為屬下求擢升,是為自己将來有人勢,但用心尚且是好的。
“解耳铎、蘭德,先給你留着。”皇帝的話不急不躁:“朕此時擢升了,你用什麼維持京都府?三年期滿,你不在京都府了,便是他二人挪一挪的時候。”
“多謝父皇!”康王大喜,望向禦座上的皇帝,見他眸中帶着審視,一轉眼便明白了,忙道:“兒臣定不露半分口風。”
“為臣之道、為官之道,是朕給你在京都府任上所出的考題。辦案是要緊事,體會其中的寬嚴,更是要緊。”皇帝喝了口茶,續道:“你是朕的兒子在後,大齊的臣子在先。”
這是一句提點,他是親王,但更是臣子。康王後脊冷汗直流,道:“臣遵旨。”
待從宣政殿走出來,走到太陽之下,才驅散了那些貼着脊骨的陰寒。康王着人去京都府,隻說身體略有不适,自己徑直回了王府。
他沒有去找永嘉,也不曾叫來幕僚,而是鎖了書房,獨自一人靜思。
這是皇帝第一次在他的面前展現出皇權來,森嚴可懼,攝人心魄,叫人屈膝,發自内心地臣服。
皇帝的意思,他雖貴為親王,但隻是臣子,隻能是臣子。如今隻是執掌京都府,便如此敲打了。康王知道自己沒有帶兵的能力,今後隻會從文治。那這般的敲打,便不會少。他不能生出異心,更不能有異舉。
康王冷汗直冒,不敢去想将來太子即位,又會怎麼對待自己?兄弟素來和睦不假,但誰又能保證永無更改?
由是越想越怕,竟真生了一場病,過了半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