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年的辛苦耕耘,一切都隻是做成這甕中捉鼈的局。初雪之後,隻會更加寒冷,戰場卻不能等,得着人仔細打掃,搬走了所有的屍首,用牛車拉到深林裡,挖了深坑,焚燒掩埋。
趙誠璋留在此地,将關于戍邊、耕田、山林的想法徹底捋順了,田地也重新清理幹淨,燒過的麥稈會成為新的堆肥。田壟堆砌整齊,趙誠璋打馬走過,都能想到來年真正收獲的景象。
身為平州、湖州刺史,又有皇帝在朝中做靠山,趙誠璋就在此間,簽發了要緊的庶務。
這處戰場就被趙誠璋草率的用小奴屯命名了,開荒令随着鐵騎,用最快的速度發往平州和湖州。凡肯來此開荒者,官家按人頭分田,并給予耕具。屯中有耕牛,各家可租用。累三年,可換民籍,十年内免除賦稅。若有肯以小奴屯為家,往山中讨生活之獵戶,亦可做些采藥、皮草的生意。
其中細則,林林總總不下百條,大部分都是還在京都之際,和皇帝、太子商議過的,隻是根據實情做了增補,趙誠璋并不擔心都察院因此彈劾。
鮮奴終于平定,帶來的軍隊也要按律令還朝。湖州的州軍督軍亦是曾經趙誠璋的麾下農定英,赴任以來安分守己。但随着鮮奴的平定,朝中文臣斷不容這樣的局面維持下去,格局一定會被改變。
第一場雪後,趙誠璋回到行轅,清點着兵冊名單。算來軍中大捷的消息已經送入京都,慰軍使要帶着一應封賞來平州行轅,也會帶來宣召她還朝的旨意,快的話到年節前後,否則大雪封路,就得來年開春。趙誠璋不知道皇帝會封賞些什麼,亦或玩一些小把戲,但她都不在意了。
趙誠璋用了七八日梳理兵冊,才開始寫奏疏。她自呈戰事雖平,但平州的民風想要安定,還須狠下功夫。是以她想辭去湖州的刺史職務,專心于平州。帶來的平鮮大軍,按功行賞後,還請皇帝妥善分流安置。
及至思退幫她謄寫,都禁不住扶額——郡主這口氣,雖說是推辭,但對湖州透着股當仁不讓。皇帝瞧過,心裡定會歡喜的,但朝臣瞧着,卻不是什麼好事。
隻是随着開荒令傳遍二州,來年開春抵達的,卻是寥寥——這也是預料之中,畢竟小奴屯所處,也在平州東北,挨着不知多深的老林子,若非實在讨不到活路的,又有多少肯背井離鄉來呢?
此為後話,暫不着筆。
奏疏随着軍驿送出去沒幾日,大雪接連落下,趙誠璋忙完了庶務,倒是真閑了下來。她日價裡就窩在帳中,也不碰兵刃,除了琢磨庶務,隻一味拿着看了不知多少遍的話本子打發時間,甚少出來走動。
主将如此,除卻操練,士兵們也懶散了許多。
至日很快便到了,行轅一片安靜,隻是晚上衆人分得了餃子,好好熱鬧了一場。
大帳之内,趙誠璋和衆人所食并無不同,她一口一個吞着,與思退含糊不清道:“看來雪天難行,義父的旨意都慢。再晚幾日不到,定是拖到來年了。”
“郡主是在想郁離姑娘吧?若得宣召,總能回一趟京都,也不知她如今什麼模樣。”思退早猜到了幾分,此刻帳中唯有主仆二人,便也放肆了些,輕聲道:“郡主,待她養好了傷,還是盡早接到身邊吧?”
“什麼?”趙誠璋咂着羊肉香,喝了一口熱酒,道:“難不成你們都覺着,我對她有那意思?”
“難道不是麼?”思退笑道:“郡主,這麼些年了,你心善救了不少人,可沒一個是這般用心的。郡主帶她去了京都,是早存了托付給六殿下的。為了她能入春柳,繞那麼大一圈,也隻有六殿下沒看破罷了。郡主啊,你這心思,京都的幾位主子哪個猜不到?否則……怎會贈她禮?”
“這由頭,還不是你們救了人丢進我的大帳?”趙誠璋吃完了餃子,盤膝坐着,攏着披着的裘衣,喝着熱酒。她是不在意身邊人看破與否,隻是在這樣冷的夜裡,有人能說一說心事,顯得眼神帶了熱。她輕聲道:“起先也不過是照料罷了,沒動什麼心思。帶回京都……本也不過是平州太冷了,她那麼重的傷,留在咱們這兒,真真養不好,大約難得長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