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你想得單純。”皇帝哈哈笑着,道:“磨至這小子旁的本事稀松,鷹隼的确訓得好,你忍住了沒殺他,倒是步好棋。朕從丹領調出孟春禾,去領這一衛人手,事到臨頭卻有些猶豫,舍不得裁了丹領啊。”
趙誠璋知曉這是皇帝的自言自語,隻在一旁站着等待。
“……經檀是一把好刀,朕得想想怎麼用,才能讓她物盡其用。”皇帝滿心都在這些事上,直到雷卯帶着項承上來,才在趙誠璋的提醒下回過神。
項承挺直了腰背,行禮也不卑不亢,沉聲道:“見過齊皇帝陛下。”
“嗯,來瞧瞧。”皇帝點點頭,示意項承上前,道:“由此可眺望雁塔,你看,巍峨立此,凡幾百年,曆經戰火又逢大震,開了又合,仍矗立在此。”
“塔勢如湧出,孤高聳天宮;登臨出世界,磴道盤虛空……”項承低聲吟誦着岑參的詩句,一陣激憤湧上心頭——曾幾何時,大楚是有機會收複關中定江山的。
“聽聞楚太子自來到京都,便少出門。今日朕微服出宮,請你來此便是閑聊一番,一覽高處景。朕已經決議,令丹領都統經檀暫為嘉鴻宮護衛,再令朕之四子康王處置相應事務。你們越千裡而來,有什麼事與四哥兒商議吧。”皇帝隻在片刻拿定了主意,道:“長安盛景無數,即便收複不過幾十年,但我大齊勵精圖治,才有眼前。楚太子既來之,想走走皆可。”
項承如何聽不出其中的揶揄,他紅着臉,低聲道:“是。”
“你的心裡在罵朕。”皇帝轉過身,饒有意趣地望着項承,道:“你和永嘉,是有一些像。你們南楚那些個繁文缛節,怎麼來到朕的京都還要守着?朕不說,你就不曉得去登門拜訪自己的姐姐姐夫?康王府是龍潭虎穴?還是你認為永嘉嫁入我大齊皇室,朕會嚴加管束,她為了自保就不會認你這個弟弟?”
項承被問到舌尖打顫,竟是一句都答不出來。這幾年他在建邺與項茂分庭抗禮,很是争取了老臣的心,自認也有了成算,今次來長安,是卯足了勁的。哪知此刻他隻覺着自己是被勒緊了喉嚨,皇帝看似随和,周身的威壓仍叫他心生畏懼。
“義父分明是好心,何苦要吓唬楚太子?”趙誠璋觑着時機插話,與項承道:“這些時日沒什麼動靜,義父便是與楚太子時間,與永嘉公主叙說别情。哪知你卻一次都不去,白費了義父的仁心!”
眼見趙誠璋搖着頭一臉可惜,項承知道自己的懦弱,已經被她看透了,這才收拾好了心境,道:“孤來為客,怎好失了禮數?”
“失了禮數?”皇帝被這股迂腐勁氣的吊下臉,差點罵了出來,還是趙誠璋打了馬虎眼,插了嘴道:“禮法不可廢,然人倫更要緊!康王既為禮官,你們便更多機會相處。楚太子知曉今歲永嘉公主意外小産痛了失一子吧?正月到現在了,公主一直郁郁寡歡,為失去的孩子念經禱告,總不見笑臉。聽聞楚太子是永嘉公主帶大了的,難道不該登門,不該去體恤寬慰自己的姐姐麼?”
離開建邺前,老臣們殷殷叮囑,唯恐項承在京都失去了楚國如今唯一驕傲的禮治。項承記在心裡,一直謹言慎行,不敢冒進冒失,卻在趙誠璋的話語裡,生出頓挫來。他不再遮掩,滿臉擔憂不安,低聲道:“昭陽郡主教訓的是。”
“楚太子言重了。”趙誠璋不鹹不淡回了句,便專心陪着皇帝。
翌日,旨意自宣政殿送出,康王在府中設案接旨,末了才與柏簡道:“聽聞昨日父皇是在宮外見的楚太子?”
“不錯,皇上起了雅興微服出宮去了風閑閣,一時興起,就宣了楚太子清談飲茶,很贊允他小小年紀,難得彬彬有禮詩讀有度,将來前景不可限量。”柏簡含笑答了,這消息也是刻意放出去了,但見康王了然一笑,他才道:“皇上對楚太子不曾探望王妃,斥責了幾句,但于王妃卻是極好的。”
康王卻皺了皺眉,道:“斥責?父皇動怒了麼?”
“倒不至于動怒,隻是那麼大點的孩子,都叫楚國那些吃閑飯的教壞了,一腦子迂腐勁,親姐姐就在這兒,難不成登門怕殿下給他轟出去?”柏簡隻當沒瞧見,幾句話說完,含笑道:“殿下,奴還得給皇上從風閑閣捎東西,告辭了。”
康王着郭茗将聖旨收好,低聲問道:“長史以為如何?父皇斥責楚太子不知登門探望長姐,這話是……”
“無論字面如何,皇上下了明旨。”郭茗很拎得清,道:“殿下不必疑慮,還是将此事盡快說與王妃。下官這就去趟嘉鴻宮,一來請楚太子一聚,傳達殿下的善意;二來探探這位太子殿下的口風。”
“長史思慮周全。”康王聽後喜不自禁,又道:“明日本王在府上設宴,請他一聚。你帶上本王的名帖,以示重視。”
“是。”郭茗見他反應得快,心中也頗高興,畢竟得遇明主,總比窩囊的武夫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