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找了間仍開着的面館,點了兩碗面來。掌勺的是位中年美婦,動作利落,很快将兩碗面端上來,還送了一碟子茴香豆。
面湯濃郁,面條筋道爽滑,配着十幾種菜與肉,是兩人都沒嘗過的味道。饑腸辘辘之下,隻顧着吃面,連一句話都來不及說。
撈幹淨面碗,穆陽兀自意猶未盡,便問店家可有旁的吃食?很快又端上些鹵煮并兩隻火燒,美婦笑道:“還有自家釀的酒,兩位姑娘可要嘗一嘗?”
“來一角。”穆陽亮起眼來,道:“是汾酒麼?”
“不是,我們是外地來安居的,小本生意,隻是尋常家釀。”美婦轉過後廚,打了一角酒,連帶兩隻瓷碗一起拿過來,道了句“慢用”,便回去忙活了。
才烤出來的火燒金黃酥脆,穆陽顧不得燙嘴,咬了一大口,眼睛亮亮的,與禇良道:“這個餅,不輸咱家跟前的!”
在這小店仿若世外桃源,禇良用手給她呼呼扇着,眼裡的眷戀也不怎麼藏着,道:“你試試夾進去吃,别急嘛。”
鹵煮都是窮苦人才會吃的下水,帶了兩片老豆腐,切成了厚片,方便入口。穆陽從善如流,随意夾了進去,邊吃邊不住點頭,又道:“這都是什麼?”她曉得這話在這些地方會顯得格格不入,也是很小聲問。
禇良含笑,拿起筷子與她指着,道:“這是肝,這是肚子,這是腸子……”
“腸子?那不是……啊?”穆陽口中的還沒咽下去,帶着點驚慌問了,又蹙着眉咽下去,再單獨嘗,漸漸松了眉心,側着眸輕聲道:“怎麼越吃越覺得好吃啊……”
“這些殺豬的舍不得,很便宜,但髒器味重,便得這樣鹵制了,也能佐酒下口,算是道葷腥。”禇良想起阿婆還未病着,也時不時買些來,做給她吃,便笑道:“同城更重香料,宣城的做法,要放到酸湯裡,再采一些蘑菇放進去。”
穆陽吃了口酒,雖是家釀,卻甘冽醇厚,果然是佐酒極好的。她眯着眼,央着禇良多說一些。
禇良便說起年幼的時候,在稻田裡捉螃蟹,一下午滾到滿身泥,卻也能捉兩簍子。阿婆要燒水給她洗幹淨,也會将螃蟹都剝出來,從鄰家借了姜,做成醬,再下一大碗粉,與她拌着吃。
“阿婆說,這些都是生冷大寒的,若不先下點糧食,人吃多了會生病。”禇良掰着火燒,細心夾好了,仍遞給穆陽,道:“或許在京都,吃蟹是件風雅的事,但……在農家人眼裡,能填飽肚子,就是美事了。”
穆陽從向往,到聽出耕種的不易,她見過那位阿婆,即便被病痛折磨到瘦骨嶙峋,也不肯訴說一二的苦難,是位極堅韌的女人。她道:“禇良,離開宣城的這些日子裡,你快樂麼?”
禇良擡眼,讓笑容更盛,輕聲道:“不能單單用這兩個字形容,每一天我都很珍惜,很期待。”期待見到穆陽,珍惜分分秒秒的相處。“由此,我竟也能做些為民争取的事,便覺得這一身果然是有大用的。”她做長史,是插手進了河務,怎不算要緊的大事呢?
穆陽咬着酥脆的火燒,輕輕低吟:“我……和你一樣。”
醇酒醉人,禇良未飲一碗,也紅了臉頰。穆陽卻是真喝完了一角的酒,漸漸流露出醉意來,眼睛也朦胧,竟直直望着禇良不肯挪開眼。
美婦已經收拾好了店面,禇良付了帳,将穆陽買的東西都挂在脖子上,連面具也收好了,彎下腰道:“沐姐姐,我背你回去。”
另一個女子腳下輕盈,邁進了面館,瞧見了先上前搭了把手,将穆陽扶在禇良的背後。
“多謝。”禇良回頭,見是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子,也隻是含笑點點頭,便去找那美婦。
臨出門,禇良聽得那女子道:“溫靖,你要我辦的事我都辦妥啦……”
那語調親昵,是極親厚的。
街道上零零星星還是有人的,各色商販正在打烊,禇良盯着路,心想今晚真夠放肆,然那份親昵久違,她也貪戀其中了。
穆陽環着她的脖子,酒的後勁大,這會兒全上來了。她嘀嘀咕咕了一路,卻說不清一個字。
禇良用心聽着,直到被摸着耳朵,腳下頓了頓,無奈低語:“沐姐姐……”
“禇……良……總不給我寫信……下次……我……”穆陽的話斷斷續續,但努力清晰了口齒,她在晃動的視角裡,隻看得到禇良的眼眸,在月光下亮着。
“……不喜歡等……”穆陽委屈了起來,這句說完了,沒再開口。
心口堵了,禇良恍然,她自認的不打擾,在穆陽心裡,卻是等了又等。驿館近在眼前,禇良看到迎上來的春柳,深吸口氣,打起精神。
“長史出門,合該說一聲。”駱娴語帶責備,又看到醉倒了一個,便道:“快回去歇着吧。”
“下次定不這樣了。”禇良真心覺得抱歉,畢竟避開了春柳,會叫她們平白擔着失責,她道:“對不住。”
“你們無事便好,快回去吧。”
禇良背着人回到房中,穆陽酒醉仍未醒,她把人放下,湊近了問:“殿下,我要幫你寬衣了。”
穆陽毫無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