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細緻的打算，定是前思後想了許久，穆陽心裡自是歡喜的。她道：“我的安危要緊，你的也一樣。任何時候，你都要記着這句話。”

燈下的瞳孔明亮，望着她鄭重，在等一句承諾。

她們都長大了。

“我記下了，記得牢牢的。”禇良不光應下，甚至說得更多一些，她很想去觸碰眼前的人，哪怕隻是一片的衣角，但也隻好在說完一句話後，默默收拾好了書信行囊，退回自己的那邊床榻。

油燈還亮着，穆陽望着已經退入黑暗中的人，心思都卡在了喉間。在這一瞬，穆陽生出了無盡的後悔，或許她不該貿然将禇良牽扯到了如今的時局中來。即便禇良落了榜，回到了鄉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會相中丈夫，成婚生子……

一念及此，心頭蓦然緊縮，穆陽咬緊了後槽牙，不讓禇良看出什麼，默默熄了搖晃不定的燈，也退了回去。

夜色無垠，睡意飄忽，彼此都屏住了呼吸，甚至難眠的孤枕也不敢去翻，直挺挺熬着。

将至雞鳴，禇良徑直起身，放輕了腳步，走到外廳，才坐下身來。桌上的壺中還有水，也已經涼透了。她倒出一碗慢慢喝着，一時想着穆陽，一時又想着河務，被折騰了整整一宿，更顯憔悴。

穆陽是聽見她的動靜了，卻不想跟出去，翻了個身，又覺周身酸痛，直直伸了個腰，勉強靜心，默默念着《清靜經》，才打了個盹。

重新上路，兩人雖是乘馬，卻是惺忪着眉眼，一點精神頭都沒有。袁绯分了兩人在前探路，兩人押車，她帶着一人一前一後打馬走在兩人身側，等過了午時終于忍耐不住，道：“禇長史，今日都是走官道，你們回車裡睡一睡吧。”

禇良是等了一會兒才回過神，本是想拒絕的，又見穆陽也沒甚精神，便點頭答應：“也好。”

她拉了下缰繩，和穆陽靠近了些，清了嗓才道：“李女官，你覺着如何？”

穆陽當真困得快睜不開眼，全靠一股不服輸的勁撐着。若禇良隻讓她獨自登車，她仍不肯。但既是二人一道，她便微微點頭。

馬匹都是訓練有素的，交給了同行的春柳。禇良先爬上車，再伸出手借力給穆陽。待車門合上，穆陽低聲道：“多謝了。”

禇良疑惑，幾乎隻是氣聲，問道：“殿下謝我什麼？”

“沒什麼。”穆陽低下頭，狹窄的車廂裡，她決定略微放肆，就勢和禇良并排坐下，挽住她的小臂，道：“我都要睜不開眼了，希望睡飽了也就到了。”

禇良僵着不敢亂動，困倦也仿佛一瞬就消散了。她又一次數着穆陽的呼吸聲，禁不住微微挪動脖子，偷眼看她濃黑的發絲，因着很快陷入睡眠而略顯微紅的鼻尖。心間仿佛蟲噬，麻麻癢癢。

禇良不知道自己何時随着馬車的晃動，也睡着了。她應是做了個香甜的好夢，夢中有山野間曠達的氣息，也有山茶花香。

她握着了穆陽的手。

不光是夢中，也在這狹小的車廂裡。

不知誰先觸碰到了誰，從指尖就互相吸引，再到彼此交握，掌心也貼合，渾然一體，毫無縫隙。

自那日在百珍樓同林清光吃了一頓酒，盡管面上仍是不服，雲熙卻對她有了些改觀。

春闱賜宴之上，她們幾人都有了去處，林清光聽旨之際，面上一閃而過的錯愕，讓雲熙瞧了個分明，知曉她定是禀過皇帝，卻事與願違。幾日後，皇帝再頒谕旨，新設資政處，林清光以制诰為首任資政處大學士，同時，六位女官走入視野，成為資政處學士，而這六人，無一人是元豐元年女科所取。

她們的來曆，成為了竊竊私語的秘聞。雲熙隐約猜到了，這大抵就是弘康年間女科所中的老人了。

在大理寺中熟悉了這些日子，難得休沐，雲熙想念舊友，上門去找夏、付二人，去了無人應門，等了一會兒也不見人回來，雲熙心中默默算了，分明今日也是她們休沐的時日，卻不見一人，着實古怪。

于是轉身，想着林清光或許在家，便打了兩角清酒，包了一些吃食，上門攪擾。

林清光的住處是二進的院子，家裡隻有個十歲冒頭的小丫頭侍應，應門認出了雲熙，直接請了她進院。雲熙左手提着東西，右手幫她合上門，問道：“你家主人呢？”

得知是在書房，雲熙逗過鳥雀，徑直走去敲門。林清光早就聽到了動靜，從窗戶縫裡就看到了她，高聲道：“你自己進來吧。”

書房是分了内外間的，雲熙穿過外面待客的小廳，徑直進了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