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熙陡然出來,開口便是厲聲,越說越氣憤,随手拿了外間做樣子的硯台,狠狠砸到了林月甲的肩頭,跳着腳道:“她得皇上重用,自該秉持聖意而為。即便是谏言,那也是忠臣诤臣的本分,幹你什麼事!你算哪根蔥!”
林月甲被砸得生疼,站起來幾乎沒來及看清何人,雲熙又抓着浮塵劈頭蓋臉甩了起來。林月甲不敢動手,慌忙中奪路逃出。雲熙追了出去,直到追至街外,邊罵邊喊林月甲的姓名,連帶着狀元郎的稱呼,直氣得林月甲高呼“斯文掃地……”
将人攆上馬車遠遠逃走了,雲熙這才發現林家四周已是站了好些人。她理直氣壯,隻是整理了袍服,施施然回了林家。
林清光就站在門内等着,滿眼都是打趣。
“你這都是什麼族人呐。”雲熙一點也不覺得窘迫,皺着眉道:“這種人你斯斯文文是不行的,他們慣常會蹬鼻子上臉!”
林清光合上院門,拉着人回到書房,那道隐門被踹了一腳,倒也能用,兩人回到了矮榻,依舊對坐下。
酒杯再滿,林清光道:“下次休沐,約莫是初夏了。若你得空,我陪你去樂遊原玩一玩吧?”
“怎麼突然肯了?我是……”雲熙這才驚覺自己沒做到林清光的叮囑,面上閃過不好意思,道:“我橫插了一腳,是不是耽誤了你的事?”
“本也打算撕破臉了,隻是更快了一些。你這腳插得極好!”林清光贊了一句,才道:“你想不想聽些舊故事?”
湖州林氏,若真往上數,是極盛的家族,累世公卿,在江南很得名氣。因罪牽連,全族沒落,又是幾十年難捱。
林氏得以恢複,是一位女娘闖出了明堂。那時的林氏女子,都在教坊中沉淪,偏生她不肯認命,在暗中投靠了後來成為女帝的洛川長公主。重隆年間,那位林二娘背靠海事司,積累了巨富,也挽救了整個家族。
林二娘自己沒有嫁人,立了條新規矩,家主無論男女,擇賢者立。林氏不準再涉朝堂,隻做生意。
繼而唐末動蕩,巨富是取禍之道。林氏家中意見相左,有主張出海躲避的,有主張抵抗北匈的,争吵愈烈,自然就分了支。林清光的祖上,是去投軍抗敵的。林月甲這一支,自然是出海躲避災難,在北齊立國穩固了,才攜巨富自海外還鄉。
彼時兩支合一,林清光這一支人口凋零,自然得不到許多權勢。她不肯嫁給林家家主選定的夫家,彼時大鬧了一場。好在湖州官場清廉,才避免被強嫁了出去的命運。
“所以我爹被氣得大病,轉年便亡故了。我和母親守了三年,趕上女科,自是要全力一搏。”林清光說起這些事,竟然還笑得出來,道:“所以早早我便看得明白,求了湖州刺史府得了那些文書的複件,才不怕他們颠倒黑白。”
雲熙怔了半晌,低聲道:“林清光,那你這些錢從哪裡來的?”
“我們這一支是沒落了。”林清光白了她一眼,道:“但也是巨富沒落!當年祖上主戰,怎會不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那些餘下的錢财,如今都在我的手中握着。隻要不奢靡耗費,夠我活七八個八十年。”
“他不是說你家中清貧?”雲熙抓住了字眼,花生都不嚼了,瞪着林清光。
“爹和娘都覺得,與豺狼為伴,當收斂,所以……”林清光展顔,這些年第一次覺得暢快,大笑道:“雲熙,我可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即便湖州官家當年真不作為,她也有辦法毀掉婚約。隻是一個轉念,關于這條退路,林清光不打算告訴雲熙了。
“你真是……”雲熙丢下花生,道:“老奸巨猾!”她本來想問問林清光的母親如今可有去處,見她這樣子,便知道不必擔憂了。
“不及雲寺丞一腳破門的威風。”林清光打趣,心底的波瀾載浮載沉,忽而問她:“雲熙,你也滿二十了吧?”
“嗯?你問這個做什麼?”雲熙被她牽着,倒是真沒再想林氏這些年的舊故事了。
“你是雲家的獨女,你的爹娘不急着給你選夫婿麼?”林清光繞着問,怕太直白吓退了人,又怕太隐晦,讓這看似聰慧實則沒情緻的當成尋常事。
雲熙脫了鞋盤膝坐下,經了這事,她倒覺得林清光這人是個能交心的了,想了想道:“娘提了一嘴,爹倒是沒問過。他們不會私下給我做主的,即便遇上覺得不錯的,也得讓我見了肯答應才能行。”
“那你若是看中了,你爹娘會同意麼?”林清光為她倒酒,又将剩的不多的吃食都推了過去。
“人品不錯的話,他們不會不同意啊。”雲熙道了謝,喝着酒歎息:“我今日還是來對了,把在大理寺裡受得氣都出了!”
“那得多謝林月甲來得及時,雲寺丞才能好生施展拳腳。”林清光又為她滿了酒,道:“你坐一坐,曉華快回來了,我讓她再去百珍樓叫桌席面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