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女孩口中得知了，她叫田皖，本是住在太平縣城西邊的田家村，家中有條貨船，也在城内積攢下了一處鋪面，和許多太平縣外的村民一樣，靠幾畝田、貨船，和在城中賣些吃食為生。家中雖不巨富，卻也不曾短了吃食穿衣。

然去歲夏時洪災泛濫，水來太快，貨船上的父親和哥哥沒來得及逃出來，連屍首也找不回。田皖的母親抱着女兒欲要入城，卻不得準。太平縣主簿，同樣也是田家村的田汝明怒極，要私自開城，卻被城中河務官員羁押。城外百姓躲避不及，大都在水災中殒命。城内内澇難排，何等光景不必多言。如田皖母女僥幸抱着浮木活下來的，一部分仍盼着入城讨生活。田皖的娘親陳玥察覺到不對勁，帶着女兒跟着部分流離失所的人，逃入了山上。

然不等将歇，卻有官兵追出，一字不問，擡刀就殺人。陳玥帶着女兒住在最邊緣處，倒是和一些人躲開了。目睹官兵殺人挖坑，将屍首擡進去焚燒掩蓋，才徹底退入深山，不敢往外走一步了。

這些話，從田皖的口中緩緩說出，帶着些許支離破碎。但禇良仍将整件事拼湊出來，半晌後，才道：“田皖，你還記得他們在哪裡埋了人麼？”

“大概記得。”田皖低眉，道：“你們，能救救我們麼？我們不敢出去，生了病熬不過，就隻有死了。我阿娘一直咳嗽，一直都好不了……”

“能。”穆陽就陪着田皖坐着，決定不隐瞞她，道：“我們是查到了些許線索，才被太平縣中的人追殺。你見過我們兩個的事，與誰都不要說！待我們離開這裡，搬來救兵，第一件事就是帶你們出去。太平縣是不能再回去了，我帶你們先回京都，再考慮以後，怎麼樣？”

“可你們怎麼躲得掉他們的人？”田皖的話直擊要害，若連逃都逃不掉，罔談其他。

“你可知武甯侯？”穆陽早有準備，見小人點頭，便道：“武甯侯世子是六殿下的小舅舅，她是六殿下的長史，這離長治縣很近，她要去找武甯侯出面。”

武甯侯是晉州最大的臉面了，又在太平縣近左，田皖聽過這個名号。她想了又想，才道：“那我可以給你們指條路。”

記清楚了方向，又反複确認沿途的标識，叮囑她許多，禇良才牽着女孩送她回去。這一趟她将田皖架在肩頭，不讓女孩再入水中。過了溪流，田皖道：“你們可以和我回去的。”

“不了，你記住了你沒見過我們。過幾日，武甯候府的人會來，接你們去京都，更會給你阿娘治病，會護着你們。”禇良是把衣服都卷了上來，但夜色中赤足過溪水，也覺得發冷，便不再耽誤，道：“我們要躲起來了，别找我們，護着你自己和你阿娘。若……沒人來，也忘了我們。”

田皖年幼卻曆經波折，仍能從幾句話中分辨出好意與真心，點頭答應了，走入熟悉的黑暗中。

禇良等她走遠，才重新回到對岸。火堆仍亮着，禇良靠近暖着冰涼的腳，繼而道：“殿下，看來的确被你我猜中，隻是實情恐怕要更慘烈。”

“真是一群該死的。”穆陽低着頭，顯然已經哭過了，眼圈通紅。

“武甯侯會出手麼？”禇良在她面前沒什麼好藏着的，将心底泛起的猶疑和盤托出，道：“太平縣和長治縣這麼近，難道是一點風聲都不知曉？”

“我不知道。”穆陽望着近在咫尺的人，王基不肯參與朝政，早早告老還鄉，對自己國丈的身份很是低調。她低語：“但最快的就是他了……我信小舅舅，你敢不敢陪我賭一把？”

禇良遲疑片刻，卻道：“殿下，我敢賭一把，卻不能拿你去賭。我去長治縣求援，我想請你不要露面。”

“禇良，你想沒想過，要真有什麼意外，我還能怎麼辦？”穆陽心中又是感動又是氣憤，她願意被護着，但卻不能眼睜睜看着禇良邁進未知的境遇。與其憂心挂懷，倒不如行動一處，生死一處。

禇良也想到了這一層，半晌後，堅定道：“臣與殿下，一起賭！”

順着田皖給的路線，兩人在一夜休整後，用了大半日走出深山。這裡是靠近長治縣的一處村子，禇良幾經觀察，确定沒有追兵的蹤迹，才放心領着穆陽，尋一處人家，求水覓食。

農人淳樸，見她們衣衫褴褛，加之世間少有女官形迹，竟沒認出禇良身上的官服，忙将面條下了端出來，又打了鹵子下飯。

狼狽之下，二人顧不及說話，狼吞虎咽的，隻管的上口腹之欲了。填飽肚子，禇良花了随身的所有銀兩，買了衣裳鞋履，和村中唯一一匹馱馬。

二人不能耽誤，共乘一騎，匆匆趕路。禇良圈着人，低聲道：“殿下，此時不能耽誤了。你若困了眯一會，我就不休息了。”

“也好，你若撐不住就叫醒我，咱們輪換着來。”穆陽雖知她學了騎馬，但那是公主府裡的良駒，唯恐她出個差錯，假寐一會兒睜一會兒眼。直到天黑，依稀望見城中燭火，兩人才匆忙入城。

城門處無人查驗，穆陽便覺古怪。及至武甯侯府，正門外點着燈籠，遠遠就能看到門庭。侯府中的家将們整裝待發，個個氣宇軒昂。

“慢點。”穆陽看出了蹊跷，直到瞧見熟悉的人從裡面出來，才松口氣。

“那就是武甯侯！”穆陽一句話說完，禇良已然催馬上前，待衆人齊齊看過來，她先翻身下馬，牽着馱馬往前，道：“敢問是侯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