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時節,總算盼來了一場雨。京郊農田裡,有農人冒雨整理着溝渠,讓雨水方便灌溉。
康王的車駕自城外匆匆入城,将至家中,永嘉從車裡出來,從侍女手中接過執傘,回身同探出半個身子的康王道:“尚不知皇上為何宣召,殿下速速入宮吧。”
“許是刑部核對問斬的事,父皇對此一向慎之又慎,從無懈怠,召我入宮是尋常的。夫人可想嘗一嘗豐源閣的點心?我回家時候順路帶兩樣?”康王用手巾為她擦去額間的兩滴雨水,柔聲道:“快些回去,便是暑熱,也别激着了。”
“也好,有勞殿下。”永嘉待他退回馬車,執傘回府。
馬車自街巷來到九闾宮外,雨勢仍不減。康王下車,瞧見柏安已然等着了,幾步追進去,道:“怎麼是你在這裡?”
“中貴人正伴駕,我去奉茶,皇上着來迎殿下入宮。”柏安答得滴水不漏,卻已轉過身領路。
康王颔首,幾個宮人撐傘跟在一旁。康王便不在意,随口又問起穆陽的病養得如何。
柏安道:“這卻得問陶太醫了。”
這話實在尋常,康王便沒在意,隻是帶着點玩笑,道:“六妹妹那愛玩耍的性子,憋了這麼久,隻怕病好了人也要憋壞了。我那收拾了好多新玩意,都給她送去家裡,她好了回去就能見到。”
“康王殿下有心,沒送來也是好的,思樓都要裝不下了。”柏安沒甚波動,隻是陳述了近來的實情。
将至宣政殿,雨勢稍歇。葉清歡披着蓑衣站在殿外,因正當值,隻是颔首示意。
抖落了身上的涼意,康王正了衣冠入殿,如往常一般,拱手行禮。
然而半晌,禦座之上的皇帝都沒有開口讓他起身。
些微的不安漫上心頭,康王不敢動,隻敢擡眼去看。
“跪下。”皇帝的聲音傳來,冷且淡,在這宣政殿中,蕩出了回聲。
康王一個機靈跪下,匆忙間衣袍散亂,王冠也歪了些。眼角望見柏簡自上而下,腳下行走幾乎無聲,從他身邊走過,走出殿門。
大門在跪伏的康王身後合上了。
額角開始狂跳,康王細細想了這幾月來的所作所為,一時不知皇帝怒從何起。夏之時,冷汗很快泅透了後背的衣衫,也從額角鬓邊落下,滴在金磚之上。
“你自己看!”皇帝将武甯侯的奏疏丢到了康王的臉前。
文字并不長,叙事簡要,康王睜大了眼,搖頭道:“不……不!六妹妹不是病了,在思樓養病麼?父皇!這不是兒臣做的!”
“朕知道不是你做的,否則你還有機會跪在這裡麼!”皇帝怒意再難忍耐,一把抓起茶盞,砸在了康王的額頭上。
血水潺潺而下,而貴為親王的男子根本不敢擡手擦拭。
“朕對你!寄予厚望!即便将來不是你,你也是我大齊的肱骨之臣!他們是你的手下,主上所愛,下自随之;下有過錯,主上難道一句被蒙蔽之,就能松松卸下麼?”皇帝說完一句,便砸一件,或落在康王的脊背,或落在他顫抖的手上。
“朕讓小六去暗查,那糊塗丫頭是直到被追殺了,才想明白一點頭緒!這就是你用的人?這些日子晉州河務往來的人馬都已抓獲,他們進京都就是打探小六到底在哪裡!盡管搞不清楚,還是選擇殺人滅口!真是膽大包天!”
“趙成契,今次是武甯侯救了她,壓住了壽甯侯在這裡頭的腌臜事!朕不忍你在外失了面子,朕問你,你要這麼多銀子做什麼?”
“父皇!兒臣……”
“不必解釋了,便看你這二年作為,大把大把的花銷,春闱之後,幾乎月月都要設宴,籠絡新科。這裡頭的算盤,你當朕不知?”皇帝氣得夠嗆,手頭再沒有可砸的順手物,竟是直接走了下來,自腰間抽出革帶,劈頭蓋臉打将下去!
康王雖生畏懼,但皇帝的話裡總還是帶着幾分回護,是以根本不躲,隻是抱住了皇帝的左腿,輕聲泣道:“父皇!千錯萬錯!兒臣都認錯改之!萬懇父皇愛惜自身!兒死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