騾子車走得不算快,雲熙悶着一口氣,哪怕有林清光一路扇着風,額間仍出了一層油膩膩的汗。
她這兩月總來林清光的住處,等到了地方,一點不見外,去井口打了一盆涼水,卸掉紗帽钗環,回了内書房洗臉。
不多時,林清光也換了一身家裡穿的紗裙,端着用井水沁了的瓜果,一壺酒,回到内書房。
兩人對坐,一人一隻團扇,扇着風吃了涼涼的瓜,林清光方道:“按皇上的意思,本隻是有疑慮,便着人去河務查查。怎料到河務膽子這麼大,不光敢遮掩太平縣的事,還敢殺人滅口。這次出京都的女官中,還有兩人是上一屆得中的,是真正的天子近臣,皇上怎會不震怒?你們來之前,皇上是震怒過的。”
“雲熙,你應該猜得到皇上的用意。”林清光倒了酒,自己淺淺抿着,一雙眸子看過去,等待女子的回答。
“這件案子有武甯侯坐鎮,又有鄧尚書這樣的行家裡手,擺明是一件大功勞,我們參與其中,哪怕隻盡微薄之力,也是晉升的絕佳理由。”雲熙拿過酒壺,也給自己倒滿了,她脫了鞋,盤膝坐着,道:“而且……皇上似乎是有意想讓我等,與六殿下交好?”
“隻是你們,與我無關。”林清光心中高興,為她能一語中的,便舉杯道:“林某先祝你高升了。”
“你莫要打趣我了。”雲熙耷拉着肩頭,喝了一杯仍覺不夠,又滿上了,才道:“這算是元豐年的第一大案,我……我有點怕。”
“石純居然起畏懼心?倒是罕見!”林清光從一旁的匣子裡拿出胡麻餅來,遞給她道:“喝酒還是墊一墊,别燒着胃。”
“林清光,你看不出來麼?武甯侯不想管這件事的。”雲熙長出口氣,道:“管他管不管,我都要管!太平縣死了那麼多人,若不徹查,怎知還有沒有冤魂?林清光,我會拼盡全力。”
“好。”林清光還是那般雲淡風輕的神情,仿佛随口問:“你還回家不?”
“不了。”雲熙咬了一大口胡麻餅,含糊道:“都打過招呼,他們都知道我來了你這兒,大抵是不回家的。過幾日我娘就到了,我要在家裡陪陪她,就不過來了。”
“也好。”林清光低眉思忖了片刻,與她斟酒,又問:“這些可夠?不夠的話,我讓人再買些吃食。”
“胡麻餅還有麼?”雲熙很喜歡林清光家裡的這種小餅,酥脆鹹香,細嚼有芝麻、茴香的顆粒,摻着花椒葉,好吃得緊。
“你等着。”林清光起身,邁着步子去廚房又取了一籠,瞧見新腌的蘿蔔已成,火也是現成的,手下飛快,切了一大塊臘肉,炒了一盤子,一起端着回屋。
那一壺酒已經喝完了,雲熙臉頰绯紅,矮幾也被她踢偏了些,桌上隻剩下幾顆葡萄,她歪靠着,望着進來的人,道:“林清光。”
林清光麻利收拾着,淺淺應了一聲。
“我一開始真煩你呢!憑什麼你是狀元?憑什麼你要事事壓在我頭上?我不服氣。”雲熙半醉了,卻要站起身,仗着個子蹿了些許,還想站在矮榻上。
林清光一把扶着她,道:“不是還要吃胡麻餅麼?”
“我跟你講,我不服氣!”雲熙雙手抓着她的肩頭,一字一頓,掌心熾熱,灼燒過夏日輕薄的衣料,就像她這個人一樣,走到哪裡都惹人注目。
“嗯,你不服氣,總給我甩臉子,偏偏又占理。”林清光無可奈何,擡眸哄着,心思卻不在眼前,想着不知這一次雲寺丞能鬧過多久,才肯安安穩穩去睡覺。
雲熙酒品不差的,在林家喝多了,是會鬧騰些,低聲嚷嚷還想喝幾杯,要吃胡麻餅,要吃林清光自己做的腌蘿蔔炒臘肉,偶爾興緻大發,還得揮毫寫幾個字才肯罷休。
“我現在不甩了。”雲熙的手拂過潔白的脖頸,一邊一個揪住了大學士的雙耳,手勁不小卻也知道收着,林清光疼卻忍,甚至不肯讓她松開。
林清光回過神,在她盛滿酒意的注視下,問道:“石純,明日酒醒,你還會記得眼下麼?”
雲熙怔了怔,表情很慢,好似在寫一篇賦,半晌後才道:“記不得了吧?”
呓語才落下,腦後就被扣住了。她動彈不得,唇瓣被噙着,試探地輕吻後,舌尖如清涼的魚兒,闖過齒關。
“那就記不得吧。”林清光上前了半步,雲熙站不住,被護着頭躺倒。
身上是衣料光滑冰涼的觸感,雲熙的手找到了人的臉孔,放大又恢複正常,她認出了是林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