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求穩不求快,禇良喝着提前備下的米粥,幾乎要睜不開眼。
“長史,殿下有吩咐,讓你安心休息。路上再墊墊肚子,等睡醒了再用旁的。”肖筠見她的手不利索,幾次欲要幫襯,卻始終不敢。
“殿下何時就寝?”禇良擡起眼,似是随口問着。
“這不曉得,傳話的是清沐姐姐。”肖筠答了,禇良再無旁話,慢慢喝完了粥,馬車也停在了西角門。
距離長史院不長,走來能消食。回到住處,禇良道:“等了我這麼久,你也歇着吧。”
她不慣旁人侍候,肖筠連忙答應,送了人回到内院卧房,等着燈熄了,才回去睡下。
床榻上的禇良,嗅着被子上隐約的檀香氣息,将思緒從河務案中抽離,沉入夢鄉。
黎明時分,九闾宮迎着朝霞,琉璃瓦溢彩,不留神就晃了人眼。
經檀嚼着刺激精神的辣椒,與林清光道:“大學士,此案之後,有何打算?”
“讓資政處坐穩朝堂。”林清光沒隐瞞自己的野心,坦然迎了上去,道:“經統領能一展志向,不再屈于京都,我在此提前道賀了。”
“我虛長了大學士些許年歲,更要珍惜機會。今日借大學士的吉言了!”經檀淡淡笑了,眼角浮出紋路,眼神卻仍舊銳意。
宮門緩緩開啟,經檀幾步上前,遞上腰牌,說了幾句。
控鶴的人不敢耽誤,着人去宣政殿禀告,另請了二人現在廊下稍歇。過得片刻,便得了宣召她二人的口谕。
皇帝身着寬袍,正梳發,揮揮手讓她們免禮,賜了座。“審得如何?這麼早就來了。”皇帝開了口,仍帶着困倦,鬓發間霜色越重了。
經檀官職在林清光之上,自是先開了口,将鄧協洛提審一事幾句話說了個分明,又道:“鄧尚書是個審案的好手,隻是姜悠傑自知必死,胡亂攀咬起來,着實可笑。”
林清光适時将盛着口供的樟木盒遞給柏簡,補充道:“此為初審姜悠傑的口供,皇上請過目。”
皇帝心中已生不快,開了木盒,見字迹遒勁端方,便想到了禇良這個人,繼而想起了小六來,這才隐下心緒,一頁頁翻了過去。
他要瞞着武氏的事,自是提點過姜悠傑的,哪知一個文臣也敢如此忤逆?皇帝的心火既起,斷不會輕輕揭過。他道:“鄧協洛的案子辦得好,朕看不必再審,要點在還有哪裡的堤壩存着隐患,貪墨的銀兩還須追回。”
“至于污言穢語,朕不信。”皇帝擡眼看去,他欲要重用的兩個人,在自己的聲音落地後,一起站起來,躬身齊聲道:“臣亦不信。”
“清光,工部的人要辨析。告訴鄧協洛,若未涉案,暫時不要為難,朕另外有用。”皇帝讓柏簡傳膳,留了她倆吃點,末了方道:“經檀,你着人看守。”
“是,臣已如此安排,鄧尚書并無異議。”經檀借此點明,即便昨夜提審,在場的人并不少,然已是一條心,隻當胡言亂語。
“口供留在朕這裡,你們且家去罷。”皇帝待她們離開了,才準确翻到那一頁,禇良的字迹如常,這一頁上分明寫着“攀附趙王、康王、梁王、武氏等親貴重臣,胡言亂語……”,要麼是當時應變,要麼是随後另行謄寫替代了。
穆陽府的長史,竟難得穩重周全,想必也是穆陽提點過。一念至此,皇帝心裡的堵才緩和了些許,一時倒是想見見穆陽。
既起了念,便着柏安去公主府宣召。
穆陽洗漱才罷,正想着得去長史院看一眼禇良,不得不着清沐更衣,撂下兩句話,匆匆入宮。
偏殿之中,一抹陽光落在皇帝的胡須上。食幾擺着早膳,有兩道是穆陽偏愛的,顯然是皇帝在等她。鞋履在塌下,皇帝擡眼,道:“小六來了?心裡可别埋怨朕,朕是等你一起吃的。”
皇帝手中還在看昨夜的口供,此刻暫且放下,那樟木盒實在眼熟,穆陽一眼就認出來,是這次審案,她特地給禇良預備的,就是裝文書用的。
她不動聲色坐下來,翹着唇道:“爹爹說什麼?我怎麼敢?隻是餓着肚子來,吃相不好,可不能說我。”
算來穆陽業已成年,然私下裡,在皇帝跟前,仍同從前沒甚差别。皇帝老懷大慰,道:“就咱們父女,怎麼自在怎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