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随着交待的案情越來越多,皇帝下旨,工部并無牽連、擅于文書的官吏,暫由鄧協洛調遣。曹希明由此幫襯查這十載修築堤壩,即便夏汛來不及,也得趕着秋汛、冬汛,盡量減免災害。
太平縣遺民的護衛不減,嚴謹更勝前夕。鄧協洛來過幾次,問出了更多佐證。經檀抽調精銳,秦闖派出親兵,前往埋骨處搜尋鐵證。
隻待時日罷了。
倏爾已至季夏,康王解了禁足,同趙王私下有場小聚,随後除去上朝,便在家中讀書,少有出門。
若非霍行簡打聽了些許,趙王是猜不到河務案中的門道。這些事,讓這個粗直漢子皺了幾日的眉頭,末了想去尋穆陽,發覺已是六月十二。為免惹她傷懷,還是如往年,隻給公主府遞上禮罷了。
康王同此行,隻是比往年的禮要重三分。張存中人在京都,前幾日見了她一面,将盛陽的家信給她,有些話卻不好多說。
禇良早早就在刑部告了這一日的假,天不亮就起身,收拾停當後,天邊才是魚肚白。她穿過連橋,悄悄等在穆陽寝殿的院外,一時想着口供案情,一時又回到火把節那日,兩人并肩遊玩。
還是清沐進出之際看到了她,近前輕聲道:“殿下起了,正在洗漱,預備着入宮,去紫蘭殿祭拜。”
紫蘭殿即為慶妃曾經的宮殿,禇良颔首,她察覺到了清沐的遲疑,道:“我跟着殿下,若殿下不允,我就在宮外等她。”
從前也是如此,多一個禇良,清沐沒覺着有何不妥,颔首應下,又回身去侍候。
穆陽出來的時候,望見樹下等待的人,心中一暖,因去年的承諾,她本來還在想着河務案到如此緊要關頭,禇良大抵是踐不了諾的。可看到了她,心中的空落就填了一大塊。
兩人相視一笑,禇良躬身行了禮,默不作聲跟了上來。
祭奠亡母,自是一身素服,連頭飾都隻是極簡的。車駕自重玄門進入後宮,穆陽棄車步行,往東行去,遠遠便望得到紫蘭殿上碧綠的琉璃瓦。
六月十一,穆陽公主入宮,已是宮中慣例。拾翠宮和宣微殿的掌事早就備下祭禮,送去紫蘭殿。穆陽入殿,清潮、清沐停下了腳步,禇良沒有遲疑,跟了進去。
殿門在身後被合上,禇良深吸口氣,鼻間是淡淡的花香,殿中并沒有靈牌。
“母妃早已下葬,神位并不在此。”穆陽回眸看了她,道:“父皇并未納妃,恩準紫蘭殿為母妃封宮,自我在外開府,偶然入宮,也是在偏殿留宿。”
是以殿中如常,一應家具擺設,日日清掃,整潔如新。
禇良輕聲道:“皇上是位仁慈的主君。”
穆陽沒再開口,又一次如第一次一般,用腳步丈量着寂寞的宮殿,時不時用手觸碰四下的擺設,碰一碰香爐,輕撫琴架,指尖點過琴弦。
“就這一次,下次你在家裡等我。”穆陽知道她跟在身後,低聲道:“我不怕父皇知道你是我好友,旁的……還不是時候。”
“臣……”禇良一時語噎,言下之意她怎麼聽不懂?可讓她為此留穆陽一人,又怎麼忍心?
“你在家裡等我,我心裡有惦念,不會太過傷懷。”穆陽起了羞澀,畢竟兩人的關系還未挑破,她總不好直言——今年是帶她來認認人罷了。
禇良輕聲答應了,也有些亂,是否她留在家裡,對穆陽來說輕松一些。一時走了神,沒注意到穆陽停下腳步,待撞了上去,結結巴巴道:“殿下……臣不是有意的。”
穆陽回身,見她紅着臉,若非場合不對,真得逗一逗她。她忍着笑意,道:“鄧尚書怎麼準你告假的?”
“嗯?我告假,鄧尚書便準了,沒問什麼。”禇良慌着手腳整理了袍服,卻被穆陽拉到東暖閣,在床下坐了,她心知失禮,挺直了腰背。
“你當我要麼站着要麼跪着麼?何必這麼給自己找不痛快。”穆陽抱着自己的雙膝,雙目望着高處,眼尾暈染,輕聲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是不是小孩子,沒什麼打緊的。”禇良的一雙長腿不知怎麼安置,也學着她抱着,腦袋卻歪過,望着她道:“殿下,我聽懂了。”她終于明白穆陽不讓她再來的苦心,眼底是化不開的溫柔。
兩個人就靜靜并肩坐着,各自心中甜蜜,不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