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碼唱罷,竟也奏了尺八。禇良回過神時,已被檀香溺住。她倏爾明白過來,或許那年穆陽是想自己教授尺八的技藝,所以才流露出些許無奈的神情。時間這條河流過,和穆陽之間的經曆卻曆久彌新。
“你在想什麼?”穆陽往後靠了些許,停在腰間的手也随着她的動作松開一些,她在禇良的眼眸裡看到了恍然,便又道:“你想起了什麼事?”
“殿下那年是想親自教我尺八?”禇良望着她,眉心的桂花妝恰到好處,耳鬓厮磨間有不聽話的發絲翹着,便禁不住為她整理。
兩人都知道說的是何年,穆陽擡了細眉,笑道:“你才想明白!”
“是臣太笨了。”禇良低眉淺笑,也松開了環抱着的手,道:“殿下那時候可是氣悶了?”
不必多言,兩人一前一後慢慢往湖邊走。穆陽回憶半晌,道:“我怎麼會真氣你?便是有些無奈。你想啊,大姐夫那麼忙,我怎麼會請他?”
舊事重提,卻讓彼此心意相連。禇良歎息,道:“還好殿下沒打算教我防身的手段,否則……”
“否則什麼?”穆陽走過斜坡,自如擡手,借着禇良的力氣上去。
“否則汗流浃背的,未免不雅。”禇良擡起長腿,一點都不費力,她道:“葉都尉看似粗枝大葉,實則是個心細的人。這些日子固然勞累疲倦,但也不曾傷着臣。”
“父皇選人,總是有獨到之處。”穆陽整理了裙擺,道:“走吧,瞧瞧他們都寫出了什麼。”
“殿下真不動筆?”禇良想了想,問道:“方才的破綻,殿下也看出來了,隻是不動聲色,對麼?”
“自然了,第一次下棋,哪有一上來就漏底細的?但她的心思太深,還得再琢磨琢磨。”穆陽淡淡提了一句,又道:“我為何要動筆?你又不想要那幅畫。”
“殿下,這話過會兒可不能說了。”禇良無奈叮囑着,見她腳下要歪,忙上前扶住了,叮囑道:“殿下小心!”
“沒事。”穆陽聳了聳肩,道:“可真是勞累的一天。”
兩人回至水榭,已有厚厚的稿子了。穆陽便請永嘉一起審閱,她二人一人本就是南楚文壇翹楚、大齊也多仰慕,一人以書、刻聞名京都乃至天下八州,旁人信服自無閑言。
足足幾十篇,大多應景頌德,永嘉将林月甲的拿出來,道:“真也就這一篇,還像回事。”
禇良伸長脖子去看,但見用筆端凝,一味歌功頌德,毫無文人清骨。
“元豐得賜宴,誠心沐皇恩。
仙樂水面來,金樽醉酒眠。
秋桂濃香豔,水榭琉璃光。
治世文盛舉,群賢頌朝尚。”
“四嫂嫂的話真好聽,分明是流水賬,捧我們罷了。”穆陽甚是瞧不上,道:“雲寺丞的還有點意思。”
雲熙是喝了半醉來的,禇良心中清楚,果然字迹飛舞,别有一番靈動。
她寫的是:
“題桂花宴
遊舫絲竹伴酒酣,曲水流觞嗅桂香。
已是人間逍遙子,何事能攔酒中仙?”
落款亦張揚,幾乎要寫出紙張去了,墨迹也透了紙背。
“但論最佳,應是這一首《長相思》了。”永嘉拿在手中,誦讀道:
“桂香濃,水聲輕,秋風深時煙波寒,西湖楓葉丹。
月輪缺,月輪滿,一江東去人兩岸,同覽長月圓。”
“這是……林大學士的,果然不凡。”穆陽細細品讀,道:“四嫂嫂莫怪,然江南江北,本是一族。林大學士來自湖州,有此感慨,才是真性情。”
“這一首當為第一。”永嘉沒接話,将心中所想直言,道:“六殿下意下如何?”
“本該如此。”穆陽也覺得這一首詞、意最佳,便道:“禇良,謄抄了傳閱罷。”
“是。”禇良卷起袖口,道了聲禮,端坐在書案前,用濃墨大字抄下。
“小褚長史之字,有顔魯公真義。”永嘉就在她的身後,看她一筆一劃,運筆如有神,不由道:“再等二十載,單論大楷,天下無人能及。”
禇良寫完了最後一個字,才起身道:“永嘉公主謬贊,下官隻是肯下苦功罷了。”
清潮拿過謄寫的詞句傳閱,皇帝賜下的畫作也交給了林清光。
林清光這一首《長相思》,與禇良的大楷,成為今晚文壇佳話,廣為流傳。
此時月上中天,尚未圓滿,林清光得了古畫,自然上前觐見全謝儀,汗顔道:“若知兩位公主不曾動筆,下官豈有膽班門弄斧?”
“林大學士謙虛了,弘康十八載女科頭名,能寫出這等詞作,理應如此。”穆陽笑了笑,與她一杯桂花酒,道:“今夜諸君盡興,将至散時,便請林大學士擊鼓,我等傳花,中者給大家個樂子,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