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闖沒露面?”穆陽對衛居閑是作為還是有幾分預料的,轉而去問那位因河務被罪,在京都顔面盡失的年輕督軍。
“前頭隻差了些督軍府的人幫襯,秦督軍隻在法會最後一天過來祭拜,面上仍是淡淡的,但那些诳語是沒再說了。”禇良如實回禀,低聲道:“晉州刺史、督軍不和,這會不會……”
“你心裡有數便是。”穆陽阻攔了她,此乃帝王心術,既要磨砺秦闖之心性,亦是讓晉州的文武不和。至于皇帝布下此局所圖是什麼,穆陽暫且猜不透了。
法會上的事自然要當面說細膩些,都講完後,子時已過,禇良又道:“每歲重陽後,迦葉大師都會做法會,咱家裡也是要去人的。”
她的話裡帶着笑意,穆陽也跟着笑:“嗯,明歲讓清漣和你一起去,太平縣的河道碼頭不錯,适合放個點。”
禇良便是這麼個打算,笑道:“臣此行在明,實不好做些什麼。是以迦葉大師許願,臣便覺得是極好的機會。但臣也是等衛刺史先開口,才以公主府的名義應承的,不算招搖惹事。”
“便該如此。”穆陽見她說來,仿佛能看到彼時禇良不出頭卻能細細思量定奪的面容,眸子裡又是高興又是驕傲,半晌後道:“我打算,暗中拉攏林清光了。”
資政處七人,唯有林清光是新人,其餘六人皆是從前的,穆陽深知,不與她們接觸太多,才是安身立命的手段。而林清光與雲熙往來頻繁,雲熙卻是禇良的好友。
這是一線機會,穆陽想了一個月,才在今夜,望着禇良,檀口輕音,吐露了打算。
禇良沒有猶豫,低聲道:“臣亦想過,若有籌謀,唯有林制诰處,好辦些。”
穆陽見她未生疑慮,竟不在意,遲疑一瞬,問道:“禇良,你不别扭麼?”
“殿下,臣拎的清。”禇良正色道:“殿下欲要拉攏林制诰,也并非是圖謀什麼。”
穆陽見她知己,不由低下頭,輕聲道:“那個位置的人,哪個不是人精?非但是我,各處都想拉攏一二。旁的是為難她,隻是希望一些消息,她能給個态度,便是極好的了。”
“雲熙那邊,你會難過麼?”穆陽輕聲問。
“即便拉攏,也不會做在明處。瞞着雲熙罷了,臣自問非為禍。”禇良望着她,眸色堅定,道:“雲熙一片赤子之心,若是可以,臣求殿下,今後能護着她些。”
穆陽還是第一次聽她開口相求,更知道她和雲熙是至交好友,這份情誼皇室難求。
女官今後一定會被卷進漩渦中,無論她們什麼立場,無論她們怎麼逃避,這件事早在女科張榜後不久,在禇良踏入她的公主府後沒幾日,穆陽就想透了。
女科固然是宣文皇後、懿仁太子的遺願,可如今穆陽更清楚,它漸漸成了皇帝制衡的手段。用一小子,撬動朝局,給了皇帝居中調度、暗中冷眼旁觀的視角。
她緩緩說出口,禇良也吃驚不已,但對她的判斷是毫無懷疑的。平穩了心境後,禇良道:“那殿下的心……”
“不移。”穆陽的指尖埋入冷涼的茶盞裡,蔥玉一般的指,便好似紅玉。
禇良倏爾直起腰,從茶盞中牽出穆陽的手,用自己的手心擦去水痕。她喝了涼茶,重新倒入滾燙的紅袍,沒旁的言語。
她不是才到京都的少年人了,幾年下來,身處漩渦之旁,看到的隻比雲熙她們多。何況生死經曆一遭,心性益發堅忍。
“今後或許從容,或許艱難,或許亦要做下許多違背良心的決定,但此心不移。我想,隻有爬到足夠高,我的份量足夠重,才能為女科蕩平阻礙。”穆陽側過身,推開了窗。
窗外雪勢正大,冰冷的寒意順着一角縫隙鑽進來,卷成漩渦,發出銳鳴。雪夜中,依稀望得見滿塘蕭索,寒鴉鶴影無蹤迹,唯有水榭内留的一盞明燈,昏黃如米粒罷了。
禇良先是憐惜,繼生豪情,解下身上的比甲,在穆陽身後給她披上,探出半個身子合上了窗。
她們都年輕,既見到了世情,便會不斷磨砺自己。心底的宏願,哪怕此生不成,可播下了種子,自然有後來人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