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陽不肯旁人跟着,禇良沖清潮微微颔首,要了錢袋,忙跟了上去。
走出西角門,厚重的府門在身後合上,當值的春柳肩頭都是雪,穆陽看在眼裡,沒開口。
兩人順着街巷走着,往熱鬧的地方去。腳下的積雪踩過,咯吱咯吱,難免有走不平的時候,便彼此撐把手。
走入人中,走近了煙火,難平的心緒才随着笑鬧喧嚣平息。
随意找了家還開着的粗茶館,要來一壺茶,禇良斟出,茶湯不透亮,穆陽便道:“無妨,暖身罷了。”
兩人面對面坐着,小館裡沒幾個客人,店家也窩在堂火旁,用手肘着腦袋,打着瞌睡。
“這樣的一壺茶,能賺幾文錢?可店家堅持在這個點開着,這幾個人就不會凍死。”穆陽開了口,說得卻是眼前的小事。
可這番話是她說出來的,便不同了。
禇良眼眶溫熱,默默喝着粗茶,苦澀,根本沒有回甘,卻在這雪夜裡,給人暖意。
喝完了一碗,穆陽擡起頭,道:“你覺得她有幾分真?幾分假?”
禇良忖了忖,道:“殿下,葉都尉的心思很簡單,她一直都想如郡主那般,馳騁沙場,立功建業。”
“其實我的答案,你心裡有數。”穆陽似乎為自己的猶疑感到無奈,什麼時候她也成了這樣的人?不斷揣摩人心,卻忘了最簡單的,不過是真心罷了。
禇良沒有藏着,低聲道:“殿下隻是擔心宮裡罷了,但這遲早要面對。臣以為,有春柳真正歸心,是殿下的一張底牌。”
穆陽深吸口氣,自己倒了茶,道:“我都明白,卻……”
事到臨頭,才會生出強烈的不恥之心。她頓了頓,望着眼前的人,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想要什麼,我想爬得高一些,這不是錯的。”
“臣也想爬得再高些,足夠高。”禇良紅了眼,與她說了一樣的話來。
“好。”穆陽深吸口氣,就此下了決心:“明日,你就去找她,告訴她我應了。春柳輪次借機出京都,我會想辦法。”
“是。”禇良方松了口氣,便親眼目睹,一滴淚睡着她晶瑩的眼眸,緩緩落了下來。
穆陽還在笑,别開臉,擡起手抹去了。
“殿下!”禇良有些急切,低低喚她。
“沒事。”穆陽看向她,低聲道:“我餓了。”
可這會兒,尋常店面都打烊了。禇良想了想,道:“那……臣陪殿下去百珍樓吧?”
百珍樓自然是沒打烊的,但隻有她倆漏液而來,掌櫃還是唬了一跳,忙忙将人領去小院。
“送些好克化暖胃的,要快。”禇良想了想,道:“着人守在出入口,殿下倦了,今晚不回了。你把這個送回去,交給清漣,着人立時來護衛,明早再回府。”
“是。那這邊,就有勞小褚長史了。”掌櫃連忙應下,自去安排人手、傳菜。不多時一行春柳着便裝趕來,牢牢守在小院的四下。
小院還是一如當初,也有換洗衣物。禇良還是不放心,小心翼翼去觸碰穆陽的掌心,果然冰涼透骨。
她沒有多說什麼,先把穆陽按在鋪滿厚墊的大椅上,又找來手爐塞給她,道:“殿下,得罪了。”
穆陽還沒反應過來,禇良已然蹲下身,動作輕柔卻不容質疑,脫去沾染了雪水的靴襪,一雙腳果然也是涼的。禇良沉着臉去提來熱水,唇角緊緊抿着,塞進桶中。
到這時候哪有别的雜念?穆陽紅着臉,低聲道:“我自己來。”
“寝殿裡都是清沐姐姐她們伺候的,殿下會?”禇良低着頭,語氣有些硬,在水裡替她揉着。
她固然是置了氣,天大的事,穆陽怎能不惜身呢?可這股氣何嘗不是在氣自己?兩人一道,偏偏她就沒照顧好穆陽。
所幸她總會這般幫阿婆按摩,經年再做也沒有生疏。不多時,血液流通,穆陽的腳底也暖了起來。
禇良這才松口氣,擡起頭正想說什麼,卻見穆陽的臉燦若紅霞,唇瓣嬌豔欲滴,一雙眸含情似水,雙手扶在膝上,緊緊攥着。
掌心正握着一雙滑膩的足,要說的話,早就忘至九霄雲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