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Zenith Suite, The Peninsula Hong Kong
九龍尖沙咀半島酒店的套房地址。
橫筆輕柔,豎畫有力,斜體字母的整體傾斜角度約為55度,是充斥秩序感的老式英文手寫體。
這種書寫體讓梁驚水想起小時候伏在桌前看母親寫信的情景,通篇下來,筆迹如印刷般工整。那時候她們還住在香港中環國際金融中心旁,四季彙的建築基地就貼着海岸線,可以直接俯瞰維港。
記憶裡,年幼的她總是鑽到梁徽的香奈兒軟呢外套底下賣乖,女人彎腰時,兩條亮鑽流蘇耳墜輕碰着衣領,發出一聲清脆的叮響,下一刻,女孩粉嘟嘟的腮邊便多了一道漿果紅的唇印,像一枚印章蓋在她小小的世界裡。
誰知陰陽相隔後,她居然再次回到了香港。
頭等艙優先下機,梁驚水神情複雜地将那張紙折好收入口袋,直到其他乘客走得差不多了,她才提起随身包離開。
取完行李,一路走到機場的的士區。
鄭經理訂的酒店位于九龍半島南端,交通便利,周邊設施一應俱全。按照航司的官方預估,原計劃下午兩點就能抵達,從機場一路坐到佐敦站即可。然而此時已接近零點,梁驚水隻能打車前往。
工作人員用蹩腳的漢語問她去哪裡,随後遞給她一張白色單子,标明了目的地和費用,與大陸的規則略有不同。
出租車駛入九龍區時,高樓剪影愈發稠密。路邊,便利店與24小時茶餐廳的燈光明亮如晝,偶有人行色匆匆掠過,更常見的是三五成群的遊客與夜歸人,散落在街角燈影中。
梁驚水在導航中輸入了半島酒店和她住宿的酒店,顯示距離約900米,相隔不算遠,步行不過十幾分鐘。
拇指懸在手機屏幕上方,正回想着飛機上的一幕,屏幕忽然跳轉至電話頁。
她定神看,是香港本地的号碼。
接通之後,對方先用英語引導她選擇對話語言,随後切換成中文說道:
“單女士,很抱歉通知您,由于酒店房間超售,系統顯示您尚未辦理入住,但目前沒有供安排的空客房。”
梁驚水:“……”
“鑒于此次給您帶來的不便,我們将為您提供兩倍房費的賠償金額,并轉入您預定時使用的賬戶。”
梁驚水早該知道運氣守恒的道理,撿漏坐了頭等艙,接着就能在香港流離失所。賠償款最終也是轉入單家的賬戶,所以兩倍或三倍對她意義都不大。
想了想,結合現在在地圖上的位置,梁驚水對司機說:“麻煩停在前方路口,我在那裡下車,謝謝。”
司機将車停至路旁臨時車位,結完款,下車幫忙從後備箱擡出行李。
梁驚水無法預判此行要在香港待多久,來時隻帶了一個中号行李箱,想着日後如果需要添置生活用品和換季衣物,再在當地買就行。
黑底金字的“The Peninsula Hong Kong”在月光裡浸出光霧,梁驚水拖着行李箱,沿着路标指示的方向前行。
【1:30 AM】
梳士巴利道的石磚路面響着行李箱低緩的轱辘聲,前方半島酒店的輪廓漸漸浮現。
夜色中,拱形大門靜立不動,門口一列勞斯萊斯車隊整齊停靠。全白制服筆挺的門僮拉開雕有門神圖案的玻璃門,梁驚水點頭緻謝,進入大堂。
奶白色的哥德式圓柱托起高聳的穹頂,柱頂環繞着一圈素白人面像,大堂兩側是一線奢侈品專櫃,燈光柔和,将百年設計風格的優雅展現無遺。
也就是這份不真實的艷麗感,梁驚水聯想起電影《花樣年華》裡上世紀60年代香港常見的短租旅館。張曼玉那時才三十出頭,眉眼韻味絕佳,她飾演的秘書和梁朝偉飾演的報社編輯在旅館狹窄的走廊裡擦肩而過,眼中藏着彼此都不敢細想的念頭。
隻可惜,這份暗戀兩人都未曾說出口,随着時光流逝而無疾而終。
那個年代的旅館和眼前的奢華酒店是兩個世界,可前者的意境更讓梁驚水留戀,像純真誤入了染着情欲的禁域。
眼下,前台的工作人員用一句話讓她的遐思蕩然無存。
“标間6000港币一晚,您是刷卡還是現金?訂幾晚上呢?”
梁驚水隻是笑着捏緊箱杆:“我在大堂待一晚上可以嗎?”
“女士,酒店大堂主要是為正在辦理入住或等候的客人服務,恐怕無法為您提供長時間的休息空間。”工作人員保持職業态度給出建議,“不過,我們附近有一些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和公共設施,或許能暫時為您提供幫助。”
她倏地想起什麼來,連忙垂頭去翻口袋那張字條:“麻煩你看看這間在幾樓?”
工作人員看完笑了笑:“半島酒店沒有這間套房,可能是給您的人弄錯了,不然您再打電話确認一遍?”
那句話像一滴水落入油鍋,四處迸濺,将梁驚水僅存的冷靜炸得粉碎。
原來,商先生給她的,是一個所謂的假房間。
被、耍、了。
梁驚水的眼皮越來越重,令人窒息的沉默維持數秒,她擡頭看向電梯口附近的WC标識,緩緩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