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以朋友的身份介紹,梁驚水并沒有什麼情緒變化。
一屋子的人都在查探她臉上的裂縫,期待比這更深層的答案,結果全未遂願。
酒水單自然而然地遞到商宗桌前,梁驚水斜瞥了一眼,上面沒标價格,隻列着幾款用加粗字體标注的酒名。
此時的包間安靜得像被抽空了空氣,連那些大人物帶來的女伴都悄然收回了攀在西裝上的豔麗手指,安分地垂放在膝上。
不同價位的酒水,悄然暗示着這場應酬的走向。
英文酒名她大多認得,法語的卻不甚熟悉。梁驚水傾身靠近了看,完全不受緊繃氣氛的影響,指着其中一個法語酒名,表現得像個好問學生:“商先生,這個怎麼念?”
商宗眼微垂,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解答一個課後練習題:“Romanée-Conti.”
“r”是典型的法語音節,舌尖靠近上颚輕輕震動,他的發音帶着一種柔和的韻律感。
特别是那個瞬間他倏然側眸,裡頭滿溢着溫柔看她,像個深情款款的渣男。
這瓶法國酒價高估計提成也不少,侍應生接過酒單時,雖然低着頭,但梁驚水瞥見他嘴角幾乎咧到了耳根,雀躍難掩。
男人們恭維了幾句“商先生大手筆”之類的話,也沒再将話題延伸到梁驚水身上。
……
未來某天,梁驚水無意間得知了那晚應酬酒水的價格,吓得背脊發涼。
那是趁商宗洗澡時,她用他的電腦玩星露谷,看到桌面上沒關閉的“16年消費跟蹤表”。裡面一行清晰地記錄着那瓶酒的價格——1945年份的羅曼尼·康帝,750,000美元。
她心跳極快,有些心虛地用遊戲界面遮住文檔,握着鼠标漫無目的地澆水、收菜、去小鎮上給喜歡的NPC塞巴斯蒂安送禮物。鹈鹕鎮裡過了五六個春秋,賺的錢離現實裡那瓶法國酒的價格還差得遠。
後面商宗圍着浴巾出來,殘留的水珠還在她最喜歡觸摸的幾個部位往下淌,他從身後籠下扣住她手腕,言簡意赅道出:“又在偷情?”
梁驚水不由縮起脖子,辯解道:“他隻是一個住在地下室的可憐npc,你冤枉我!”
“你的同情心這麼泛濫,”對方在她耳邊笑了下,嗓子裡還染着從浴室帶出來的熱意,“怎麼不曾同情同情我一年前為你豪擲千金的那場局?那筆生意本來我是不打算接手,可那群狐狸一看就覺得它成了,結果你也知道,我不得不陷進去。”
他果然發現了。
梁驚水微微歪着頭,神情既純真又帶着一點挑逗:“那今晚,按你喜歡的?”
商宗未答,隻問:“難道你不喜歡?”
那時的梁驚水沒有意識到這一切的後果。回到現在,她依舊把商先生當作任務對象,無意将關系更進一步,也未曾想過他們之間會有其他的可能性。
法國酒被侍應生小心翼翼從雕刻精美的盒子裡取出,握住酒瓶對準開瓶器,緩緩地轉動。塞子大概移動了三分之一時,一個體型偏寬的大頭老總叫停了他的動作:“ok,做得唔錯,你把酒放下出去吧。”
這種地方工作最忌諱刨根問底,“好奇害死貓”的道理人人都知。侍應生照做後,即刻轉身離開包間,妥當地關上門。
大頭老總拍了拍女伴的臀部,女人心領神會,站起來用青蔥般的手指握住瓶身,瓶口對着圓桌上每個人的面孔滑過了一遍。她的嗓子幾乎是無法發聲的沙啞:“各位老總,恭喜發财,财源廣進,生意興隆!”
說完,女人低頭将酒瓶細窄的圓柱體抵住喉口,竟生生将餘下的瓶塞吸了出來。
梁驚水呆坐在那裡,感覺左胸像是被什麼鈍器猛擊了一下。她竭力克制住生理上的不适,目光跟随着女人将嘴角擦幹,繞桌逐一為在座的男人斟酒。
回過神來,身側的商宗不知何時起直勾勾地凝視她,一貫的溫柔也褪下去些。那雙眸裡沒有慌亂,沒有錯愕,深邃且沉默,對于這種場合早已見慣不驚。
女人端着酒瓶款款而來,聲音的幹澀感讓每個字都顯得艱難:“商先生,恭喜發财。”說着就要傾倒酒瓶,商宗并未阻止。
通紅的酒液液體在空氣中劃出一道曲線的軌迹,恰好半透明地隔絕了梁驚水的視野,像是被割開一個深深的缺口,橫亘在他們之間。
足以證明,她從未真正收到來自商宗那個世界的邀請函。
她,與眼前為男人獻酒的女人,并無區别。
那瓶紅酒微妙地略過了梁驚水所在的位置,轉去下一個男人的高酒杯裡,場上也沒誰覺得哪裡不對。
她所能做的,就是在角落裡默默地陪伴、低頭順從,做一個本分的漂亮瓶子,不主動參與案間決策。
眼見進展如期,大頭老總笑得爽朗:“沒想到商先生這麼賞臉,一開始我還以為這單生意會黃,睇到而家都幾順利。”
商宗嘴唇略勾,手指撚起酒杯朝他示意。
讓梁驚水感到詫異的是,看他這樣的舉動,她感覺到心髒在胸腔裡劇烈跳動,“砰砰砰”無法安甯。
下一秒,酒杯輕輕落在桌面上,沒有絲毫聲響。完整的液體在玻璃裡微微波動。
他沒有解釋他待會要開車,老總也壓根沒問,有些東西到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