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街角,耳邊還是胡販熟悉的吆喝聲。
“店家,給我來一盒酥酪。”
胡販轉過頭看着楊濯,唇上兩道棕褐色的胡子顫了顫,用着半生不熟的腔調笑眯眯道。
“小公子又來了?這次怎麼隻有一個人,怎麼不見你那群小夥伴呢?”
楊濯從袖中掏出幾個銅闆遞給胡販,胡販伸出油膩膩的左手接過,嘴裡低聲數了數銅闆後,右手流利地将裝着酥酪的漆盒遞出去。
楊濯心滿意足接過漆盒,慢悠悠道。
“閑他們麻煩,帶他們出來給我添亂。”
胡販有條不紊地繼續着他的工作,低頭道。
“哦,原來是這樣。人多也不方便。一個人出來還自在。”
“把蘇九娘那賤人給我交出來!否則,我就叫人砸了你的樓!”
不遠處的歌樓前圍了一大群男人。這些男人看上去倒不像是來尋歡作樂的,似是來尋釁滋事。為首的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腆着臃腫的肚子在歌樓門口嚷嚷。
幾個女子從歌樓中跑出,向這憤怒的男子賠笑道歉,本想着息事甯人,未料這男子不留半分情面,徑直甩了其中一個女子一個響亮的耳光,又把另一個上前勸阻的女子推翻在地。
老鸨模樣的中年女子終于趕來,看了看淩亂的場面,忙将趔趄在地的女子扶起,歉意地笑道。
“貴人這是做什麼?有話好好說。若是我們得罪了你,老身給你賠罪就是了。”
男子額角青筋暴起,抖了抖袍袖,扯着嗓門怒喝。
“當然要賠!你們樓裡那個蘇九娘前幾日戲弄老子!騙了老子幾十萬,今日來卻說人不在。定是你這老賤人教她如此下作,今日若是不把這毒婦交出來,我便把你這樓拆了!再叫官把你這老賤人捉拿了去!”
他身後的仆從個個兇神惡煞的望着老鸨,依這架勢看來今日是不肯罷休了。
楊濯本來打算買了酥酪就離去,沒想到這還有一處好戲上演,他索性也不走了就立在原地,抓着手中酥酪往嘴裡送,兩眼熠熠地觀望着對面的情況。
老鸨懼怕地後退了一步,與被扶着的女子對視了一眼,畏畏縮縮地道。
“九娘......九娘她已不在樓中了,她現與歌樓無瓜葛了,你若是要尋她,去最裡邊那條巷子尋她便是了!”
男子不減怒色,向前踏了一步,一把揪住那老鸨的發髻,手勁極大。老鸨措不及防,隻顧着驚恐大叫,卻迎面受了男子一耳光,粉白的面上霎時多了個鮮紅的掌印。
“你存心耍老子是不是?她是你歌樓裡的,你不将她捆了,反倒叫客人去尋人?”
老鸨已經被逼得淚光點點了,捂着臉不住地顫抖道。
“前幾日一個達官顯貴将她贖了去,她已不是我歌樓裡的人了。前幾日還看到她在先前的巷子裡走動,真假與否,一問便知。”
男子半信半疑,帶着仆從漸漸散了去,悄悄地往那條巷子逼去。
楊濯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還好奇問胡販。
“你知道這蘇九娘是什麼來頭麼?為何這男子非得糾纏她不放?”
胡販低頭道。
“哦,一個隻會彈胡樂的漢人歌姬罷了。”
“嗯?我還是第一次聽聞漢人歌姬隻會彈胡樂。倒是個稀奇人物,難怪方才那人為她大打出手。不過我倒很想看看這隻會彈胡樂的歌姬長什麼模樣?”
楊濯悄無聲息地尾随那男子進了一條逼仄的巷子。巷子寬度隻容兩人通過,兩側夯起的石牆上爬滿了濕漉漉的苔藓,正以各種千奇百怪的姿勢陰森森地望着楊濯。
楊濯有潔癖,雞皮疙瘩爬滿了手臂,他不覺深吸一口氣,抱緊了雙臂。
他隻顧提防地闆上的穢物,再擡首才發現自己把人跟丢了,一個人伫立在陰暗狹窄的巷道裡,隻能急得跺腳暗罵。
在原地打轉了一會兒,他才勉強冷靜下來。
也不是什麼荒無人煙的野外,要走出去找人問路便是了。
楊濯走到了一戶人家門前,正欲敲門詢問,身後的中逵飄飄然傳來兩個女子的聲音。
“九娘姊姊,你确定走這條路他們不會跟上來?”
“放心,這條路我走了幾百遍,等他們發現我們早就脫身了,不會有事的。”
前者的聲音比起後者略顯幼稚,聽聲音來看應是個不大的女孩。
他從這并不清晰的聲音裡辨析,竟發現這其中一人正是那男子口中的蘇九娘。
隻短短幾秒,先是露出個腦袋。那個大的把頭朝外探了一番才謹慎地将小的拉出來。兩個女孩攜着手從轉角閃出。
大的那個扭頭對小的道。
“幸虧将他們甩開了,否則還不知會扯出什麼亂子。話說你今日尋我做甚麼?”
楊濯定睛一看,卻是那日放了他雞的小黃門。當下立感怒火中燒,思量着怎麼收拾這不識泰山的狗東西。
這大的便是蘇九娘了,小的便是姜離無疑。姜離這日病愈,能走動了,又覺得在宮裡走動無聊,便和陳媪道明要去城中逛一逛,實則是來和多日不見的蘇九娘再會,從她那學學琵琶的技藝。陳媪也覺着姜離在宮裡悶了多日,也該出來走動走動,散散病氣。
姜離撫了撫胸,咳了咳笑道。
“姐姐莫非是忘了你我二人的約定,你先前可是答應要教我彈琵琶,我這不是尋你來了。”
蘇九娘恍然大悟,拍了拍腦袋道。
“瞧我這記性,竟把答應過你的事抛到腦後了,是我不對是我不對。”
她拉着姜離的手,一臉為難道。
“隻是我這些日子沒空,還有好多病人等着我。你隻能改日再來尋我了。對了,再過幾日便是上元燈節,我聽街坊鄰居說到時候街上會有很多歌舞表演,你那時候再來尋我玩罷。”
楊濯抓住機會,立時從陰影處閃出,兩手叉腰擋住了二人的去路。
他見那個大的女孩個子長得比他高大,不免心生不滿,又想着關鍵時刻不能打退堂鼓。
遂把下巴揚得高高的,一雙亮澄澄的目在二人身上骨碌碌地轉着,像街邊的紙風車,扭着五花八門的顔色,讓人猜不透心思。
蘇九娘冷哼一聲,上前一步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