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光掃過姜離時,陳榮不覺笑道。
“你姊妹二人長得倒是有幾分相似。”
蘇九娘攬過姜離,看了看她,竊喜道。
“我也有這種感覺。”
念及九娘先前還是個歌姬,定是為了妹妹。陳榮不禁感慨道。
“都說長姐如母,你為了妹妹奔走操勞倒也不容易啊。”
複轉頭對姜離笑道。
“你可不要讓你阿姊操心啊。”
姜離尴尬地搖搖頭低聲道。
“我沒有親人的,也沒有親姐。她是我認識的姊姊。”
陳榮驚訝地啊了一聲後把頭從伸回了車裡,車簾子又被放下了。
姜離一看旭陽高懸,已近正午,憶起陳媪叮囑她必須在午時前回來,于是與九娘辭别,往宮裡去了。
九娘和楊濯随車駕到了大将軍府邸。楊竣将楊濯獨留而門外,而令九娘入室。
剛入室,陳榮便換了一副嚴肅的神色,将九娘召至跟前低聲道。
“蘇娘子,我們這邊已水到渠成,來日便可将這幹亂臣賊子一并拿下,不過在此之前還望娘子替我們保密,若有旁人問及病因,你莫要告訴他實話,隻說是尋常瘟疫即可。”
九娘點頭稱道。
“我已知曉,定不會走漏風聲。大将軍是否還有其他囑托?”
陳榮目光凝肅,緩緩道。
“盡量讓百姓們慎勿食用官鹽,想個不會暴露的法子提醒他們。除此之外,我聽聞病人數量劇增,原有的房屋已經無法容納,便命人建了新的廬舍。接下來全賴娘子了。對了,近日他們的病情如何?”
九娘凝重地歎了一口氣道。
“食鹽過多的已經去了,有的不是在垂死掙紮就是昏睡,能醒過來的都是吃鹽較少中毒不深的。”
陳榮搖頭感歎道。
“從未想過鹽也能奪人性命。苛政猛于虎,尚不及此啊。眼下皇帝陛下不豫,這些奸佞便借此斂财,卻苦了百姓,隻是不知這樣的苦日子何時能到頭呢?”
他仰頭看向房梁,蒼涼的目與朱紅的橫梁相觸。
楊竣也被這番話觸動,幾絲哀恸掠過心頭。他動了動嘴唇卻不出聲良久才喃喃道。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舜亡。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兇。”
二人的目光在此刻交彙,不用言語便心意相通。二人你看我我看你,仿佛在照鏡子,相視一笑。
楊氏父子回了楊府,楊竣剛下車便叫幾個身強力壯的家仆拿繩子将楊濯綁在桌上。袁夫人一見丈夫回來便要動粗,哭嚎道。
“就算阿濯犯了錯,可否念在他年紀小,身子骨還未長好的份上且饒過他,我願意為他擔保,他下次不會再這樣了。”
楊竣握緊了手上的棍子,沉重道。
“他在大街上光天化日地調戲女子,還揮霍家産!子不教父之過。我楊家養出來這種畜牲,說到底還是我這個做父親的失職!我若再不管教,恐他日後還會捅出更大的簍子!”
他手中的木棍被高高舉起,眼見就要落在楊濯身上。
袁夫人伸直雙臂,順勢擋在兒子身前,木棍蓄勢又悄然落下。楊竣見袁夫人不依不撓地為這孽畜開脫,咬牙切齒道。
“你們是沒長眼麼,還不快把夫人拉開!”
一聲令下,家仆們紛紛上前拉人。袁夫人被家仆們駕着,雙臂向後張着,哀憐的眼不停地望着兒子。卻也隻能望着,又能做什麼?
袁夫人念及此,不忍地将頭扭過去,不再看身後的楊濯,随家仆們轉過回廊,不見了。
楊濯受刑過程中一聲不吭。任憑父親如何打罵,他始終閉着眼,咬着牙,默默忍受着。
他倒也不是後悔了,隻是人在面臨絕境時,總會生出一種莫名的勇氣。
這種勇氣有些類似于慷慨赴死的豪壯氣概,能使人在短時間内忽然藐視一切畏懼之物。楊濯此刻的心境大抵也是如此了。
隻是剛從案幾上下來的片刻疼痛還是難忍。
他扶着腫痛的屁股,在仆人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向房裡走去,心裡卻為自己的臨陣不亂而暗暗自豪。隻覺得古往今來也不會有人同感。自己這番作為也能算得上英雄好漢。
母親伏床痛哭,他卻不以為然。凡成大事者,豈不受難?
當夜他的臀部被杖擊處如火燒般,疼得他翻來覆去,睡意全無。他不知怎麼想起白日裡從女孩身上扯下的玉珏。
他偷笑着幻想女孩知曉後驚慌失措的表情,跣足下床,于黑暗處掏出那塊被他藏好的玉珏,觸之凹凸不平,似是有刻字。
他悄無聲息推開門,踱至院中,但見月色溶溶,雪舞回風,襯得窗幾也明淨幾分。
他對被雲遮蔽的月舉起那塊玉珏,月光在玉珏上暈開了幾層銀白的光暈,模糊了他的眼。他看不真切,将那玉珏舉得更高。雲破月出,通體淡青的玉珏上,一隻雁昂首展翅,伸着颀長的脖子,兩眼空落落地望着天邊那片月。
難道是她的定情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