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琬琰的雙眼微微睜大,杏眼的輪廓變得更加清晰流利。這個貴族小姐長期過着深閨生活,充滿了對院牆外的向往與渴慕。
而此時她對面這個與她年齡相仿的小女子卻表現出一股不同于她的肅靜之氣。
唐琬琰杏眼流轉,睽視着這個從涼州來的,與大皇子曾經朝夕相處的小女子姜離,天真的眼裡流露着對她的好奇和不解。
大皇子一聽姜離不去,心底那股愧疚感突然變得濃重。他害怕姜離是因為這幾天沒去找他,讓她生出一種被疏離之感。
他惴惴不安,兩手交錯,吞吞吐吐道。
“是我不好。這幾日把你遺忘了。你生病了也沒去看你。可這也并不是我所期望的,阿母這幾日又突然管得很嚴,我也無可奈何。”
他所言不假,這幾日皇後對他的管教更甚從前,要背誦的内容逐日增多。大皇子課業沉重,旁人得了皇後指令不敢與他有過多言語。
百無聊賴的日子裡,緘默的人和事都成了灰暗色,隻有突然出現的唐琬琰是亮色的。她出現時,總是笑吟吟的,手裡提着一盒點心。
在大皇子看來,唐琬琰的語氣就像她親手做的那些軟糯的點心一樣甜甜的。有别于姜離的沉默寡言,唐琬琰的出現給他暗淡無光的冬日帶來了溫暖和生氣。
姜離平靜地看了他一眼,語氣裡卻透着事不關己的意味。
“妾身從未埋怨過殿下。殿下如何想如何做都是殿下自己的意志,妾都不會怪罪殿下。”
大皇子聽了這番話,卻變得不知所措。他迷惘的眼看不透她的心。
一旁的唐琬琰卻看出了幾分。
她的手覆蓋于大皇子因不安而摩挲着的手掌上,安撫他莫要心浮氣躁,又不慌不忙地對姜離露出一個理解的笑意。
“娘子喜靜,鬧市喧嘩。果真去了那地方,恐怕耳朵都要嗡嗡作響。我看娘子的桌上擺滿了書,料想娘子應是喜歡讀書的。正好我去了市集,還可以給你挑些書。”
姜離笑着應了一聲,唐琬琰便和大皇子向她道了别,往各自寝居去了。
姜離目視着二人漸行漸遠,卻轉身去尋陳媪,拉着陳媪的手央求她給自己梳頭。
陳媪略感驚訝,畢竟姜離很少會為了某件事向自己撒嬌。她低下頭,看着這個身高剛及自己肩頭的女孩,憐愛地撫着她濃密的秀發,咧嘴笑道。
“怎麼突然求着我替你梳發。莫非我們阿離最近有什麼喜事,能否說來與我聽聽?”
姜離擡起水汪汪的眼,一絲欣喜掠過。她又飛快地垂眸,慢慢道。
“倒也不是什麼喜事。隻是我和别人約好了,上元燈節要出去一起看燈呢。傅母,可否替我梳個頭,要好看一點的。”
陳媪眨了眨眼,憑借着四十多年的經驗判斷她口中的這個别人的好賴。陳媪此刻感到不安,深吸了一口氣,滿臉憂愁且疑惑道。
“你要和誰出去看燈?可是宮裡的人?”
“是我在宮外認識的一位姊姊。”
“姊姊?以前倒是從未聽你提及。我還是有些擔心,宮外魚龍混雜,壞人又多,我可不放心你一個人出宮。”
陳媪這時已經站起,往房内放置衣箱的地方走去。
她口上絮絮叨叨,手上卻開始翻找,很快找到了那套黃綠相間的蔓草紋蜀錦底襜褕。
陳媪舉起那套衣服,在手裡抖了抖,襜褕像瀑布一樣垂下。陳媪又掂着那套衣服上下仔細地打量了一番,滿意道。
“雖說上回給水燙了燙,好在沒什麼損壞,這布料還是新的。喏,拿去穿吧。”
陳媪将衣裙抛在床上,又轉頭對姜離叮囑道。
“不是不讓你去。我是不放心讓你一人在外。深更半夜,黑燈瞎火的,你一個小娘子在外,多不安全,且讓老奴陪你前去罷。”
她歎了一口氣,感歎道。
“闊别了洛陽這麼多年,老奴也想看看這洛陽城裡的變化。”
上元節當夜。燈宵月夕,雪際花時。[1]走在街上,雕車寶馬競相飛馳于禦道上。車内仕女的歡笑聲不時隐隐飛出,引得路邊行人駐足觀望。
道路兩旁皆是張燈結彩,舉目又可見遠處青樓畫閣矗立于一片輝煌的流绮上。
姜離行走在五光十色的街上,兩眼在形态各異,流光溢彩的燈籠間好奇地流轉着。有的燈籠四面都畫着不同的紋樣,也有的燈籠上頭畫着故事。
一些行人走近了瞧,目若懸珠,定神看了好一會兒,突然指着燈籠與旁人嚷嚷道。
“呐。這不就是荊轲刺秦?”
觀衆紛紛鼓掌,有的也會為他喝彩或是奉承幾句。
陳媪俯低了身,指着前面一畫着瑞獸的燈籠附于姜離耳邊輕聲笑道。
“瞧。這是貏貅。山海經裡的。”
姜離懵懵地點點頭,雙瞳染上了橘黃的或是赤紅的色彩。
街上的行人突然變得躁動不安,他們齊齊看向道路遠處的交叉口,一陣箫鼓喧騰後,一架拖着一大鼓的馬車緩緩向遊人移來,像是雲彩劃過天際。
鼓上亭亭伫立着四五位彩衣舞女。她們各執一小鼓,在行人的注目下起舞。
她們鄭重地将鼓置于足下,随着絲竹聲響起,舞女們以足扣鼓,腳底的鋼珠觸到堅實的鼓面,清脆悅耳的聲音如山澗溪流潺潺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