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五金二字,姜離的額角跳了跳。五金……五金意味着什麼,可以讓一戶佃農豐衣足食整整三年,可以是學生三年的束脩,可以是新婦積攢多年的嫁妝。
楊濯見她癡立許久,湊近擺了擺手,一臉不滿。
“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姜離瞥了他一眼,眼底透着些輕慢和不悅,迅速側首,似對他厭惡至極。
“難怪你父親要責罵你。”
姜離講完這句話,便默默站立,嘿然不語。
楊濯被她言語輕怠,羞恥感湧上心頭。正欲出言教訓這傲慢無禮的女子,卻發覺她肩頭正劇烈地顫抖,似因憤怒或悲傷。
此刻的憤怒或是羞恥卻卡在喉頭,如同閘口蓄積的水找不到發洩的開口。而一種莫名的不知所措卻如同薄霧一般漸漸朦胧了他的眼,叫他看不清這女子。
這是個怎樣的小女子?
“你這是在哭嗎?”
楊濯自己也不敢置信這句話是出自他的口。語調緩慢而不安。
“哭。我不會哭。我為什麼要哭?”
姜離轉過臉,冷漠地看着他。
楊濯見自己安慰不成再次被冷臉對待,怒從心起,擡高了音量。
“哼。你最好認清現實。如今是你欠我萬錢,要是還不起,你的那塊玉珏别想要了,不僅如此,我還要把你告到掖庭!”
怎料這姜離初生牛犢不怕虎,居然沒有露出絲毫怯意,反而一口答應下來。
“賠就賠,我有什麼好怕的。”
“隻怕你賠不起啊。”
楊濯将她從上到下掃了一遍,眼中盡是輕蔑。一個小宮女,渾身上下抖摟個遍能抖出什麼錢?
他打定了要恐吓姜離的主意,心生一計。面上轉而笑道。
“這賠可不止是賠本錢,還要有利息。看你這窮酸可憐樣,我呢就大發慈悲,你隻需付子錢二成即可。”
姜離此刻也在打量這少年,暗忖這人出身簪纓世家,怎生的一副乖戾性情。聽他要得寸進尺,還要擺出一副假惺惺的慈悲模樣,冷冷哼了一聲。
“人面獸心。”
“哼什麼哼,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懂不懂啊。方才看你閱覽經書,還以為是個略通禮儀的女子。”
他搖了搖頭,故意瞠目而視,煞有介事道。
“沒想到是個賴賬的村姑!”
姜離被他氣得面色绯紅,倏的提高音量大聲道。
“你你才是村姑!”
此時門外仍有巡邏的侍衛和更夫,楊濯頓感不妙,跨步上前捂住了她的嘴,低聲喝道。
“你這蠢貨,是想把侍衛都引到這來嗎?你要是想死,幹脆找根柱子得了,幹嘛非要另辟蹊徑?”
姜離聽了這番話,擡頭瞪他。那雙鳳眸滴溜溜的,觀之倒也有番可愛的韻味。楊濯心情轉而愉悅,又對她笑道。
“那玉珏對你來說很重要吧,成色是好的,看起來能賣不少錢呢。”
姜離此刻感受到了不安,瞪大眼睛,警惕道。
“你要拿它做什麼?”
“不做什麼呀,隻是前提你把本金加上利息原封不動地給我,我就好人做到底。”
楊濯一臉奸笑。他料定這玉珏對這小宮女意義非凡,便以此脅迫她。其實他也并非真想要這筆利息,隻是想看她氣惱的樣子。
“不過你還不起倒也無礙,我自會找掖庭。”
他有意轉話鋒,又放慢了語速,話語中透着勝者的自豪與傲慢。
女孩睜大了眼睛,抿緊的雙唇微微打着顫。片刻才哆嗦道。
“我我還不起。能不能還你一隻雞?”
她此時放低了姿态,懇求他放過這筆昂貴的債務。
楊濯見她真心誠意,也不想為難一個小宮女,不與她計較。便不假思索答應下來。
“可以。但須是綠背藍羽的。不然我一概不收。”
他環顧四周,此時月隐雲翳,戶牖比先前黯淡了幾分。昏沉而寒冷的室内隻有她手中一盞燈,默默地向周遭的一片黑散着橘黃色的光。而室外聽不到刻漏聲,甚至沒有一絲風聲。
楊濯感到一絲不安,在這耽擱太久了,他必須在被宮學那些太監發現前趕緊回去。
“我要走了,下次就在這接頭。”
他頭也不回,抛下一句話匆匆就要往外走。隻是他走到半路又躊躇片刻,回過頭。
“你叫什麼名字?”
此時卻輪到她躊躇不安。以至于不停地揉搓着腰際的衣帶。
“姜離。不可須臾離也的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