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手伸到姜離的肩上,姜離擡頭,對上那雙溫溫柔柔的眼,濕潤的光澤裡閃着蜜意,看得姜離心神恍惚,一時挪不開眼。
白未晞環顧周遭後,目露失望,幽幽歎道。
“可惜沒有紙筆。”
她突然回顧姜離。
“娘子是哪裡人?”
“涼州。”
白未晞,眯起雙眼,若有若思。
“哦,聽起來像是靠近西域的地方對麼?”
姜離點點頭,白未晞此刻目放精光,拍手笑道。
“那好,興許你見過這樣的場景罷。“
白未晞沉吟。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姜離歪着頭略微沉思了片刻,在腦中緩緩勾勒她所述詩句的畫面。一抹青色的狼煙在平坦無垠的大漠上升起。而落日餘晖散落在沙漠的粼粼的水面上。
此前她在涼州也曾見過這樣類似的場景,隻是并不是在大漠裡,是在安定郊外的戈壁灘上。雖然是崎岖不平的,但有了狼煙和落日的點綴也多了幾分壯美。
她跟着白未晞喃喃念道。
白未晞又道。
“這詩有八句,你聽我念給你聽。”
待她調整了氣息,換了一種深沉語調。
“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1]”
姜離歪頭思忖片刻,問道。
“白姊姊,這詩描繪的是都護出西域的場面罷。我以前在涼州時,也聽過我義父講過博望侯出使西域的舊事。”
她雙目閃爍着灼灼的光芒,感慨道。
“我也很想成為張大人那般的人呢。”
白未晞點點頭又搖搖頭。
“你說的有對也有不對。這首詩描繪的是詩人出使西域,而非都護。當年王摩诘受朝中黨人排擠,無奈之下隻能離京而赴西域。”
白未晞語氣這時驟然低落。
“縱然出淤泥而不染,也會被奸人所攻讦。所以你瞧,這世上哪有事事稱心如意。”
二人沉默了片刻。大約覺得氣氛過于沉寂,白未晞轉而笑道。
“我們不說這些引人傷心的話,我再給你念念蘇先生的詩詞罷。”
她突然停頓,搖頭道。
“不應該用念的,合該用唱的。”
須臾輕啟朱唇,低吟淺唱。姜離偎在床沿,豎起耳朵,專注聽她唱來。
“鳳凰山下雨初晴,水風清,晚霞明。一朵芙蕖,開過尚盈盈。何處飛來雙白鹭,如有意,慕娉婷。[2]”
這幾句聽着有些悠然自得之意。隻是到了後幾句,音調竟變得緩慢,頗有哀婉之意。
“忽聞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誰聽!煙斂雲收,依約是湘靈。欲待曲終尋問取,人不見,數峰青。”
待她唱罷,姜離對白未晞笑道。
“姊姊唱得真好聽,隻是為何到了後半部分聽來竟有些哀傷。好像失去了什麼。”
白未晞挽過她手,滿目感慨。
“這彈筝者将哀思托于樂聲,可惜隻聞其聲,不見其人。聽者與她志趣相通,卻不見此人,無法與她相見,自然也就哀從中來。”
她側首看了看一旁迷茫的姜離,撫了撫她頭,歎道。
“興許某天等你遇到那個人,也便懂了。”
白未晞想到了什麼,轉而又道。
“隻是我不希望你有此感,還是平安喜樂的為好罷。”
姜離睜着那雙迷惘的目,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她雖然聽不懂白未晞講的是什麼,滿心裡卻是對她的崇拜。那些書卷上的詩歌從她口中講出是那般生動有趣。如果此時有筆墨紙硯那便更好。
一絲好奇閃過,姜離發問。
“姊姊,湘靈是何物?”
“湘靈,乃是湘水女神,原為舜的妃子,後因舜隕殁,遂投湘水而自盡。你可不要學湘靈啊,為男人投水,一點都不值得。”
姜離堅定答道。
“我不會的。我知道什麼是榮辱廉恥,不會為了男人赴死。我日後要當女官,不是為父親和夫君,而是為了我自己。”
“今日吾欲授汝等《國語》,諸位可要認真聽講。否則待到大考,便是亡羊補牢也來不及了。”
少師翻開一卷竹簡,開始一字一句地念着竹簡上的内容。
“反自稷桑,處五年,骊姬謂公曰:‘吾聞申生之謀愈深。日,吾固告君曰得衆,衆不利,焉能勝狄?’[3]”
楊濯把端坐的身子轉過來,回顧身後的荀霖。
“哎,阿霖,你有沒有聞到股馊味?”荀霖低着頭,卻伸出腳踹了踹他的臀部。楊濯壓着喉嚨不悅道。
“我問你話,你踹我屁股做什麼?”
荀霖略微擡起頭,飛快抛給他一個眼色,又低聲道。
“少師來了,别說話!”
楊濯笑嘻嘻地把身子轉回去,就見少師一言不發地立在他面前,手裡還拿着木尺,看似面色不善。
盡管場面已到了如此緊張尴尬的地步,楊濯依然是嬉皮笑臉地和少師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