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颔首,目不斜視打量着趙平,将他的一舉一動都捕獲于眼中。
趙平立馬跪拜在地,連連叩頭。
“此國之根本,臣不過三尺微命,讵可妄議。若臣執意而為,便是不忠不孝!陛下何苦讓臣為難?”
趙平此刻淚流滿面,擡起頭對皇帝懇求道。
“臣侍奉陛下多年,資質魯鈍,但持帚執爐耳。”
皇帝皺眉,不悅道。
“立太子不過遲速,卿當暢所欲言,吾之二子,孰可當之?”
趙平無可奈何,思慮片刻這才戰戰兢兢道。
“臣竊以為,二者各有長短。大殿下生性柔善,有仁君之賢。小殿下聰穎可愛,天下無可匹。”
趙平偷偷觑了皇帝一眼,見他眉間怒意已去,而悁悁初顯。顯然皇帝對這個答案并不滿意。
皇帝負手而立,輕哼一聲,揮袖屏退趙平。趙平行了一禮後步履綏綏退出嘉德殿。
趙平擡起頭,隻見殿外忽起疾風,片刻後雷聲殷殷、狂飙急作。
這日姜離前去看望白未晞。甫至門口,就聽得院内二人抱怨聲。
“真是煩人。身子剛好眼睛又瞎了。白費了我們那麼多心思。”
另一人接過話。
“這就叫自作自受。先前貴人好吃好喝供着她,她還真當自己是什麼鳳凰,死活不肯承恩,這下好了,疼死她得了!”
“虧我們還要每日給她送膳食,我就看不得她吃穿比我們好。”
話音剛落,姜離就聽得一陣呸呸呸。定是方才的侍女将唾沫吐在了膳食裡。又聽得她大笑。
“這還差不多,快喊那瘋子出來。”
侍女把食盒重重摔在地上,又似是對着門踹了一腳,對着門内高聲叫道。
“快出來吃飯,要是不吃,我可拿走了!”
門内無人應答。隻有悠悠的琴聲,其間還參雜麗人婉轉的歌聲。
“葉上初陽幹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故鄉遙,何日去?”
二人玩笑了片刻這才離去。姜離慢慢從角落裡踱步,在警覺探望四周,确定二婢走遠,便飛快溜進院内。院内有歌聲,初時低沉,逐漸婉轉。姜離擡起頭,放眼望去,見白未晞坐在石階上,懷抱一把琵琶,嘴裡低吟淺唱,石階上已然結了一層嚴霜。
“家住吳門,久作長安旅。五月漁郎相憶否?”
姜離不忍,走近輕輕喚她。
“白姊姊,怎麼坐在這,不冷麼?”
琴聲和歌聲戛然而止。
白未晞靠在琴弦上的手指動了動,頭朝姜離緩緩轉來,隻見她目光呆滞、玄鬓枯澤,猶如一具行屍走肉,失去了血肉和精神。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她聲若蚊蚋,蒼白的雙唇微微顫抖。姜離不懂她在講什麼,隻看到她唇角的弧度稍微彎了彎,似笑非笑,神情詭異。白姊姊許是在對她笑?
“阿離,你來看我啦?”
姜離不知何時淚如雨下,白未晞雖雙目失明,可聽覺仍在,她不想姊姊聽到自己悲傷的哭聲,于是舉起手背把臉上的淚悄悄抹去,又努力抑制抽噎聲。
做完這些,她俯身将白未晞扶起,往室内去。
“姊姊,我們去室内說。”
白未晞較之前段時間好像又消瘦了些,姜離攙扶時能感受到她日漸消減的體重。
姜離側首看了一眼白未晞,詫異道。
“姊姊,你怎麼穿得這般單薄?”
白未晞今日隻穿了一件質地單薄的中衣,許是不曾換洗,白色的衣裙上已然被染成淡灰色。姜離伸出手替她拍了怕衣上的灰塵,心疼道。
“飲水也要飲熱水,穿衣也要穿暖和的,這樣才不會生病。”
二人進了内室就床坐下,姜離頓感如墜冷窖,周身寒涼,環顧四周才發覺二婢從未給屋内施火盆。
姜離忿然起身,讓白未晞躺在床上,給她蓋了好幾條被子後轉身去了自己院子,拿了些木炭生火後置于屋内。室内這才有了些許熱氣。
姜離不停揉搓她冰涼的雙手,一邊着急問道。
“姊姊現在還冷麼?”
白未晞幹枯的臉上忽然浮現粲然一笑。
“冷,怎麼會,還有兩個月就是七月了,我還覺得有點熱呢。”
說着就要掀開蓋在身上的棉被。姜離摸了摸她額頭,驚覺滾燙,才知她這是感染風寒,高熱未退。急急道。
“姊姊生病了,這是說胡話呢。現在到處都在下雪,可冷了,姊姊莫要亂跑了,病壞了身子叫人心疼!”
白未晞笑道。
“再過兩個月,西湖的荷花就要盛開了,我以前還和阿爺阿奶一起去過呢,那裡白鹭成行,楊柳回塘,我好久沒去了,也不知蘇堤......”
她的聲音逐漸低啞,直到聽不見。
姜離一面撫着她蒼白的面頰,一面寬慰道。
“姊姊莫怕,人都是會生病的,我先前也感了風寒,病幾日就好了。”
白未晞突然睜開那雙目,失去了光彩的目空洞洞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