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白熾燈在完全黑暗的房間内驟然亮起。

坐在房間中央的男人下意識側目，過了許久才勉強适應現在的光線。

來這裡前，他們曾告訴他隻是要進行簡單的問詢，可現在的氛圍卻像是一場審訊

不過無論是問詢還是審訊，結果都不會有任何區别……

他沒能從滿心的失望中搜刮出什麼不滿，隻能眯起眼睛看向前方。

那裡正坐着一個氣質溫文爾雅的男人，隻不過前方的燈光直直照着他的眼睛，因此隻能看到那人逆光的映像。

他知道那是誰。

長久的沉默終于被打破，那人率先開口：“你為什麼想要改變人生？”

我不想。

他在心底回答，可說出口的卻是早已刻入腦海之中的答案：“因為我不喜歡現在的職業，也不喜歡……現在的人生。”

男人似乎有些不解：“可你在許多人眼裡很成功，他們将你譽為新世界最優秀的懸疑小說家之一。”

男人聲音很溫和，可他總覺得自己正被從頭到腳的觀察，那種感覺很難形容，如果硬要舉個例子——他覺得在這場“問詢”結束後，那個人可以将他從細胞開始拆解為一堆碎片，最終再毫無差錯的重新組合。

他覺得不自在，沒人喜歡被徹底看透的感覺。

那人的聲音仍在繼續，他平靜的在叙述，給他過往二十多年的人生下了判決：

“即便如此，你也承認自己所經曆的人生是違背你初衷的，是失敗的，是不需要被挽回的嗎？”

“……是的。”

他感覺自己的聲音無比幹澀，必須強忍着眼淚才能控制自己不去想其他的事。

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被放在聚光燈下的小醜，最初的麻木已經無法維持僅有的體面。

醜态百出。

然而對方卻隻是滿意的點頭，随着紙張翻頁的聲響，男人合上筆記本放到一邊，問出了今日的最後一個問題：“那麼，現在說說你的目标吧，它是什麼？”

他筋疲力竭閉上了眼，吐出幾個字：“成為……一個優秀的化學家。”

……

“那幫傻小子呢？”

大樓一層，黎忻走到緊鎖的門前，透過灰蒙蒙的玻璃窗朝裡看了一眼。

清潔工跟在兩人後面，聞言皺着眉擡頭：“他們被門衛帶走了？”

“嗯。”黎忻随口應了一聲，“你了解門衛？”

“不算熟。”清潔工思索了一下，“門衛和我不一樣，他對這份工作沒什麼别的想法，隻是完成本職工作而已。我也不清楚他會把那些人帶到哪裡。”

一樓的大門依然緊鎖，黎忻湊過去看了一眼，和昨天沒什麼區别。

“沒辦法了。”黎忻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轉頭看向郁宿珩，語氣裡帶着些調侃：“郁同學怎麼說？要先去找找看嗎？”

郁宿珩懶得理他，轉身朝另一邊走去。

電梯平穩下行。

沒人在這種時候說話。

黎忻後倚着電梯欄杆，平靜的注視着電梯反光面上自己的影子。

半響，他嘴角勾起，緩緩閉上的雙眸将所有情緒盡數掩蓋。

再次睜眼時，又重新變回了那種什麼都不在乎般的松散笑容。

伴随着叮的一聲，他率先起身踏出電梯，學着當時帶他來的影子比了個請的手勢：

“歡迎各位來到院長的秘密基地。”他笑着後退，讓出一條通路，聲音撞上牆壁又重新開始回蕩。

浮誇的像個馬戲團的小醜。

清潔工沒有回答，她的臉色有些蒼白，連指尖都在顫抖。

郁宿珩則看着了他片刻，在電梯門合上之前，擡腳走到他的面前。

熟悉的冷香再次襲來。

幾乎是下意識的追尋，最終撞上了那雙讓人沉浸的深藍眼眸。

在心底叫嚣的某種雜音幾乎在頃刻間消散，四散的理智與被放大的情緒盡數回攏。

黎忻緊緊閉了下眼，再次感受到了來自脖頸處的刺痛。

思緒像是被人強行打散後又重新組合，頭疼的像要被撕裂。伴随着平緩的呼吸，修的很短的指甲毫不猶豫的狠狠紮進掌心，感受着淌過指尖的血痕，黎忻依然穩住了身形。

視線越過面前的人，他擡頭看向依舊站在電梯裡的清潔工：“電梯要關了，你也以原路返回。”

聲音裡不見疲憊，可黎忻知道自己的精神已經在崩壞的邊緣。有毒的種子從他上一次踏入這裡時就已經埋下，隻不過他沒能察覺。

不過也沒關系，他依然勝券在握。

清潔工沒有後退，強壓着心底的恐懼跟了上來。

和黎忻上次來不同，這一次，整個長廊遍布燈光。

“這裡……好安靜。”清潔工不安的抓緊了衣擺，如果是平時，她大概隻會把這種不安藏在心底，可現在卻根本無法掩飾，“有什麼東西在盯着我們……”

“這裡會放大人的情緒。”黎忻說，“如果無法阻止也可以選擇放任，總比在壓抑着死去要好。”

站在熟悉的三岔口，黎忻停下腳步回頭，似是确認幾人的狀态。

“噓。”食指抵上嘴唇，黎忻仰頭看向頭頂閃爍着的紅光，從容開口：“晚上好，院長。有位好學生希望可以解答您的一些疑惑。”

紅光閃爍一瞬，他知道那之後的眼睛正從四面八方投來，每一雙都帶着抹不掉的貪婪。

機械音從頭頂傳來，失真的聲線嘶啞而又沉悶：“請吧，客人們。”

“你們會受到最高規格的接待……前提是，真的能把那個答案送到我的面前。”

正前方傳來轟鳴聲，黎忻側頭看去，另一道門在前方打開，露出漆黑的洞口。

這是不懷好意的邀請，而他們沒有理由在這裡止步。

燈光在腳步踏入室内的一瞬間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