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内隻剩下了儒先生艱難的喘息。
他的手指則死死扣住椅背,支撐着全身的重量。
黎忻居高臨下的注視着他的狼狽,眼底毫無情緒。
這視線實在算不上恭敬。
在他真正冷下臉時,平時被松散笑意隐藏的傲然與肅殺就這麼毫無阻攔的沖破了屏障。
地位在這一刹那開始調轉。
好像他才是這棟房子的主人,門口的是他的保镖,而眼前這位則變成了吃裡扒外的狗腿。
合在一起就是一部經典大戲。
這畫面實在太有既視感了,黎忻越看越眼熟。可一層屏障将他攔在外面,無法窺視半分。
黎忻皺了下眉,忽然感到十分不耐。
可儒先生根本沒察覺這些,他甚至毫不在意主動權的喪失。渾濁的眼睛在腎上腺素的刺激下赤紅的像要就此燃燒。
多年的秘密被忽然被人攤開在光天化日之下,但他并不憤怒,甚至帶着隐秘的期待:
“我沒看錯,我果然沒看錯!”
儒先生此時的眼神跟惡狗看見骨頭似的,醜的黎忻想翻白眼。
喘了口氣,儒先生轉頭看向不遠處跟個門神一樣站在那的助理,高聲呵斥:“愣着幹什麼!去找東西!”
至于找什麼東西?
儒先生沒說,黎忻也沒問。
面對儒先生的命令,助理隻是看了在場的兩人一眼,默不作聲的轉身出去。
他離開的時間不長,很快就帶了一個投影儀和一個木盒。
投影儀沒什麼好說的,最常見的款式,隻有巴掌大,看着就科技十足。倒是助理手中的那個木盒吸引了黎忻的注意。
那東西散發着一種若有若無的腐香,不難聞,但詭異。
儒先生也不知道是習慣了還是怎麼着,一點也沒覺得不适。他甚至露出了一視若珍寶的沉醉表情,一下一下撫摸着盒子上的紋路。
終于摸夠了,他小心翼翼放下盒子,朝黎忻說道:“邀請函收到了嗎?”
黑金色的信封被儒先生一手接過,他讓開一個位置,示意黎忻去看盒子和邀請函上的紋路。
那是一隻三面玫瑰,金面紋路勾勒出流暢的金線,而花朵簇擁之中則包裹着一隻體态纖細的木偶。
“本世紀最偉大的木偶師死了,這是所有人的遺憾。不過,他還是為我們留下了一些東西。”
儒先生面露悲傷,整張臉緊貼着木盒,表情沉醉的像在與戀人親昵,毫無形象。
助理對此明顯見怪不怪,黎忻則一時間不好判斷這家夥到底是暗戀那位死去的木偶師睹物思情,還是單純的戀物癖。
又或者兩者都沾。
自從來了怨都,在各路變态的襯托下,黎忻覺得自己正常極了。
盒子落了鎖,好半天才恢複正常的儒先生從兜裡掏出一枚很小的鑰匙。
在盒子打開的刹那,一股濃郁的香氣開始在屋裡迅速蔓延。
眉頭不由自主的一跳,這次黎忻終于對這個香氣的來處有了猜測——
棺木香以及……屍香。
黎忻确信自己聞到過這個味道。
腦海中一瞬間閃過的畫面與眼前的景色幾乎重疊。
那應該是個同樣金碧輝煌,透露着無盡奢靡的地方。
燈光下是模糊的一張張面孔,嘈雜的交談聲似乎永遠不會停歇。而交錯的高檔香水與烈酒的香氣在記憶裡交錯,透過大腦帶來身臨其境的感官,卻隻讓黎忻覺得作嘔。
這應該是屬于他的過去,隻不過看起來實在不夠美妙。
“看看它吧,黎。”
儒先生迷醉的聲音将黎忻遊離的思緒拉回原處。
順着儒先生期待的目光,黎忻上前一步朝盒子裡看去。
本以為會是什麼血呼啦的殘肢斷骸,結果倒是出乎意料。
裡面隻有一隻瓷白色的人偶。
表面光滑精緻,身體纖細,和邀請函封面被三面玫瑰包裹的那個形象一模一樣。
見狀,黎忻不由得挑眉:“看着可不像普通瓷器。”
明顯對黎忻的識貨很滿意,儒先生喃喃開口:“确實不普通,聽說過骨瓷嗎?”
骨瓷,顧名思義,屍骨燒瓷。
黎忻懂了這東西的來處,頓時饒有興緻:“這東西有什麼用?象征意義的精神旗幟?”
“不,不止。”
沒聽出黎忻言語裡的調侃,儒先生充滿貪戀的将目光移開,按下投影儀開關。
巨大的暗色圖畫在幕布上顯現——是圖冊裡最後的那幅插圖。
被放大數倍後,被鎖鍊死死纏繞的木偶和精神近乎失常的木偶師在昏暗與血腥中糾纏,視錯覺下,像是要從幕布中就此走出。
抹不去的詭異美感讓黎忻瞳孔微縮,直至耳邊再次響起儒先生壓抑着的聲音:
“木偶師在完成這幅作品之前就死了,多麼可惜……”
“不同于早期那些精緻的庸俗物件,他在後期創造的這些孩子們帶着不容忽視的魔力……”
黎忻眯了下眼:“哦?”
“當你真正見到那些孩子就知道了,它們美得不可思議!雖然不同于人類傳統意義上的‘完美’,可這些殘缺恰恰賦予了它們超越認知的美感!”
“而畫面中的那具木偶,是離完美最近的作品!”
燈光不知何時熄滅,隻剩下儒先生壓抑着顫抖的快意:“你猜的沒錯,它确實在我手裡。”
這幅癡迷的表情讓黎忻覺得有趣,旋即想到什麼般“啊”了一聲:“我記得你舉辦了婚禮。”
“是啊,你明白……一見鐘情麼?”儒先生絲毫沒有隐瞞的意思,仰頭看向畫面中體态優美的木偶,聲音迷戀而又癡狂:
“在我和其他收藏家一起打開那間地下室,在第一眼見到它時,我就确信自己愛上了它!”
黎忻意味不明的輕笑一聲,聽不出什麼情緒。
将桌上的邀請函随意拿起,指尖一轉将它翻到背面,看着上面鋼印的花體英文,黎忻淡聲開口:“你們還在舉辦拍賣會?拍賣品真的是……木偶麼?”
聽到這個問題,儒先生笑起來,昏暗的光線将他徹底籠罩于黑暗之中,過了許久才贊許的回答:
“看來你已經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