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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柳贈春平生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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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收寒,雲霞漏金。萬物覆綠,一劍勝春。

四季輪回之道,春生夏長,秋收冬藏,任何靈物于春時而醒,從死寂中複活,破土而出。

事事如此,世世如此。

一枝柳,萬枝春。

沈流塵揮舞柳枝,萬葉相随。就在柳葉紛飛的此刻,恍惚間聽得一陣哨音,像是用樹葉吹奏而成。他睜開眼睛,望向飛刀般的柳葉,原本直立的劍葉随着哨聲開始顫動,最終由剛化柔,重新幻化成本來的模樣。春風乍起,葉旋如裙,環在沈流塵的身側。随着曲調的漸收,這些飛葉越轉越慢,劍陣散去,葉落成空。

沈流塵擡頭,看見一襲紅衣從樹上一躍而下,兩指間轉弄着一片綠葉。

“好久不見,師兄。”

淩寒煙笑得勝如春水,讓沈流塵一時之間忘了應答。隻見那美目繡面的太子殿下上前一步,握住了沈流塵手中垂下的柳枝。他指尖磋磨着生了嫩芽的枝條,裝作小心翼翼地開口,“師兄,對不起,是我打擾到你練劍了?”

沈流塵忽而回神,他實在是不願承認剛剛自己看得入了迷。淩寒煙從萬千碧綠中隐匿而出,突兀地闖進沈流塵的視線,頂着那張俊美無雙的容顔,帶着那抹動人的豔麗绯紅,勝似春朝。于是沈流塵醉在了這股春陽的暖意之中,似乎,淩寒煙于他而言是不一樣的。

但究竟哪裡不一樣呢,他說不上來。隻知道每次面對這位師弟,他胸腔中那顆跳動不息的心髒都會為此一顫。仿佛他們已經認識很久了,久到四季輪轉,久到世間成塵。

沈流塵突然松手,任由那根柳枝完完全全地落入淩寒煙手中,綠色的絲帶,猶如紅色的命繩,淩寒煙愣了一瞬,微微低頭,自嘲般地翹起嘴角,指尖用力,碾碎了枝條上的一束嫩芽,扼殺了一抹春。

“師弟,你怎麼來了。沒有打擾我練劍,反倒是你叫我很是驚喜,沒想到你還頗擅音律。此曲此調甚是動聽,竟然破了我的劍陣。”沈流塵尴尬地笑了笑。

淩寒煙手中玩着柳枝,“僥幸罷了。師兄要是真的用春陽劍,我是萬萬敵不過的。”

他把長長的柳枝一圈一圈纏繞在自己的左手上,那裡藏着一印禁咒。淩寒煙緊了緊手中的枝條,面色如常,隻是心中苦笑:

柳枝啊柳枝,我從不曾留住他。

沈流塵看向淩寒煙的手,皺着眉道“纏這東西作甚,小心劃破手。”

他急忙伸手去抓淩寒煙,左手虛握着那人過度瘦弱的手腕,右手輕柔地解開一圈一圈纏繞的柳枝,輕甩在地上。徒留沈流塵的心在春時蕩漾,一下一下跳動的如鼓似雷,撩起滿池春水。

淩寒煙藏起禁咒,任由沈流塵擺弄着他的手。相比之下,他實在是太平靜了,這是他早就料到的場景,也是他所求的場景。可是,時隔百年,沈流塵再一次抓到他的手,他的心卻毫無波瀾,平靜如水。五百年的日月,幾乎要吹散他心中僅剩的那縷情絲。

托禁咒的福,淩寒煙能感受到掌心下不停跳動的血液,那是沈流塵的情意,幾乎要刺破他的肌膚,從手中流出來,流向沈流塵。

淩寒煙覺得好笑,沈流塵都不記得自己了,怎麼再相見還是會這樣。他瞥見沈流塵耳廓被染上的桃紅,淡淡地開口,“師兄,我無礙的。”

沈流塵局促地點點頭。他偷瞥了一眼淩寒煙,退後一步,裝若無事道“沒事就好。師弟怎麼突然來了。”

“師尊閉關前特意傳訊與我,告知師兄将帶着兩位師弟師妹煉體,叫我從旁輔佐。”

沈流塵望着淩寒煙的臉,試圖尋出一絲破綻,“煉體不适合師弟,師弟還是更适合做個音修。”

淩寒煙的那雙手,絲毫沒有練劍的厚繭,倒是十指間有一層薄薄的琴繭。

淩寒煙早已笃定沈流塵知道自己不是劍修,但他并不擔心。

兩個人都心照不宣,并沒有撕破臉。

正在他倆相顧無言的時候,忽然沈流塵腰間的弟子令閃起亮光。是有人叩響了玉清宮的禁制,若非宗門中遇到司法閣處理不了的事情,是不會輕易叩響此令。

沈流塵見狀,快速禦劍至玉清宮大殿,淩寒煙緊随其後。

……

隻見大殿之中,早已有兩人。

來者均穿象征着司法閣的玄色道袍,袖口繡金色祥雲紋飾。其中一人腰間佩劍,身形挺括,身正如松,修為已至築基後期巅峰,見到沈流塵後開門見山:“沈師弟多有打擾了,此番事急從權,實在是有要事相告。”

林青山看了一眼淩寒煙,沈流塵會意,“無妨,直說便是,所為何事?”

隻見林青山身旁的嬌小女子皺眉,身穿司法閣的玄色箭袖,腰間盤着一條長鞭,墨發高高束于腦後,留下一條如鞭的長辮,雙手環胸,盯着淩寒煙。

林青山輕咳一聲示意文祺收斂一下,随即開口,“沈師弟,剛剛司法閣外門分堂來報,外門死了三名雜役弟子,看傷口,疑似是魔修所為。”

沈流塵呼吸一滞,下意識側身看向淩寒煙,剛好擋住林青山和文祺的視線。

他眼中帶着詫異,轉瞬間化為幾分怒意,他想不到在淩寒煙的授意下,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魔門竟會如此猖獗。

反觀淩寒煙,靜默于此,承接住了沈流塵的憤怒,他什麼也沒說,隻是覺得好笑。

果然,不管過了幾百年,不管沈流塵記不記得從前之事。

這位正道魁首的天衍宗掌門首徒絕不會信任自己。

好一個疑似魔修。

淩寒煙回望過去,掌心開始發燙。

紅色的咒印灼燒他的掌心。他與沈流塵之間那脆弱的紐帶終究是要斷的。面對沈流塵毫不掩飾地懷疑,他覺得惡心極了,胃中翻騰如海,幾乎要嘔出來。下意識地攥緊掌心,不想在沈流塵面前表示出任何異常。

腹中孽子遲來的異動,昭示着沉浸了幾百年的命運之輪終于開始輪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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