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沈流塵修無情道,明白所謂的情愛拴不住這永恒流動的浮塵。
淩寒煙妄圖用腹中之子,用血脈相連的親情給予沈流塵一場報複,一場決鬥。
他笑自己的荒唐,淩寒煙垂下頭來,望着掌心處的咒印,他嘲諷自己,心想:“蓮兒說的沒錯,我真是錯了,錯認佳偶,錯認佳期,錯認佳緣。”
魔修愣神,他回想起前世的種種,不知自己是如何愛上沈流塵的,或許是那年幽冥的春帳,或許是那次秘境的重逢,或許是無數次藕斷絲連的幽會,又或許是冥冥之中的一絲紅線。
可無論是何時,他都不應該錯把真心托付。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場笑話,複活沈流塵令淩寒煙耗盡心血,他妄圖得到一場忠貞不渝的愛,一段刻骨銘心的情。
淩寒煙清楚,他所謂的報複,所謂的仇恨。隻不過是恨沈流塵愛天下之人,獨不愛他。
魔修閉上雙眸,掌心凝結一團魔氣,如今确實是個千載難逢的機遇,毀了沈流塵的根基,禍水東引,順勢而為,一旦皇朝與天衍宗開戰,元洲魔修趁機而入侵占九洲,光複三千年前的魔門盛景,指日可待。
他隻需要拍下一掌,不,或許都不用全力使出一掌,憑借淩寒煙現在的修為境界,隻需一縷魔氣,輕輕一擊,便能讓玉清峰的琅昭真人徹底無緣大道。
僅僅一個須臾,就可叫天地大變,元洲魔修憋屈受辱的三千春秋,無非就是等這一刻。
淩寒煙也在等這一刻,等一場呼風喚雨的嘩變,等一次踏碎山河的桀骜,等一筆載入史冊的功績。
作為魔門的太子,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這才是他應該做的事,這才是他的立場,這才是他修的魔。
做真正順心如意之事,管它是非曲直,管它陰陽颠倒,天底下的任何事物,都敵不過“順意”二字。
行我之事,獲我之利,不擇手段,窮兇極悖,謂之惡。
順我之心,得我之意,撕天裂地,欺神弄鬼,謂之魔。
并非所有魔修都行惡事,也并非所有修魔之人都是惡人。
可總要有人做惡人,總會有修士行惡事。
是道是魔,是善是惡,不過立場之分的一念之間。
從前沈流塵的誅心之劍是天下大善之舉,落在淩寒煙之中卻是窮兇極惡之事。
如今,此時此刻,也一樣。
淩寒煙說服自己,隻要一掌下去,新仇舊恨一并清算,于天下魔修而言,自己才是真正的“正義之舉”。
靈魂深處在催促着他快點做出決斷,他伸出手,掌心凝結的魔氣越來越實,越來越兇狠,淩寒煙的眼眶也越來越紅,他心中的偏執和仇恨越演越烈,百年光陰,他付出了很多,得到的卻很少。
他所求的不過一顆紅心,若是千方百計都得不來,那不如幹脆毀掉。
淩寒煙深歎一口氣,指尖微動,魔氣凝結成一條發光的銀蛇,在淩寒煙的食指上盤踞。
正當他要摧毀劍修根基的時候,沈流塵睜眼了。
那是一雙蓄滿了水珠的琥珀,藏着驚恐之意,閃着心碎之淚,眼角滑落銀河一般的長痕。顯得可憐,哭得動人。
劍修醒得突然,哭得更是悲怆,莫說是淩寒煙,就是沈流塵自己也不清楚,他為何會在夢中流那樣長那樣多的淚,比浮生河的江水還要洶湧還要寬廣。
突然,沈流塵伏在地上,嘔出一口鮮血,染紅了朝金阙的地闆,滾熱的紅血潑灑在淩寒煙的眼睛裡,刺得他雙目發酸,忽而收手,指尖的魔氣瞬間消散,可魔修心中的怒意卻消不下去,他開口道,“殘破之身,本座要你又有何用。”
沈流塵的臉貼在冰涼的地闆上,他目不轉睛的望着淩寒煙,嘴角的血順着往下滑,像天邊的雨,“阿陳無能,不得服侍好殿下,不讨殿下歡心,不能使殿下順意。”
“順意?”淩寒煙輕啟朱唇,單拎出這兩字,反複琢磨。
隻聽那虛弱的劍修接着開口,“殿下那日将我領回來,我是您的玩意兒,是您的奴隸,您的爐鼎。殿下不開心,便是阿陳做的不好,受怎樣的責罰都是應該的。”
淩寒煙并沒有去看地上的沈流塵,相反他卻盯着掌心的咒印,試圖感知劍修靈台裡的息籽。别看沈流塵看着面無人色,可神魂卻強健得很呢,竟然能這麼快就從昏迷中醒來,而且淩寒煙也能察覺到沈流塵的元神明顯又強勁了一些。
魔修嘲諷地劃起嘴角,感歎沈流塵不愧是天資聰穎之輩,無論身處何時何地,無論順風逆境,都有上天眷顧的氣運。這樣好的運氣,卻令淩寒煙更加不悅了,憑什麼天道每每都站在這該死的虛僞小人一邊,所以他一改前幾日的溫存,冷着臉道,“你确實很不順本座的意,着實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