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仿佛凝固,紀遇沉默了半晌,目光低垂,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袖口。
她終于開口,聲音低而平靜:“慕秉持,我不想跟你結婚,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何必讓婚姻困住彼此。”
“困住?”慕秉持聽到這兩個字,笑了,笑聲幹澀而苦澀,“婚姻對你來說就是這樣的?”
紀遇皺眉,試圖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覺得……”
“夠了,你不要說了。”慕秉持打斷她,聲音冷得像冰,眼底的熾熱徹底熄滅,“原來穿越星河和時空的人,對婚姻也會有這樣單一的見解。是我錯了,我不該在這種事上對你抱有期待。不想結婚就不結吧,我當你從沒說過。”
他轉身離開,腳步沉重,靴底踩在金屬地闆上,發出悶響,像敲在心口。
背影在機庫的燈光下拉得長而孤寂。
紀遇張了張嘴,喉嚨一動,似乎想叫住他,可千言萬語堵在胸口,一個字也擠不出。
她雙手插進口袋,轉頭望向機庫外茫茫的太空,眼底閃過一絲迷茫,淚光在眼角微微晃動。
*
深夜。
慕家的宅邸在夜色中格外靜谧,月光透過斑駁的樹影,灑在窗台之上,映出一片細碎的光影。
慕秉持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他的思緒如亂麻般糾結,腦海裡不斷浮現出這些日子發生的種種。
床單被他翻弄得褶皺不堪,每一次翻身都伴随着床墊輕微的噗噗聲,在這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突然,一陣輕柔而有節奏的敲門聲打破了夜的甯靜。
慕秉持一轱辘從床上坐起,動作敏捷得仿佛被彈簧彈起一般。
“誰?”他開口問道,盡管心裡已經有了答案,那熟悉的敲門頻率,讓他瞬間就猜到門外之人是紀遇。
“是我。”果然,紀遇那略帶清冷卻又讓他無比熟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你睡了嗎?我想跟你說幾句話。”
慕秉持伸手按下床頭燈的開關,昏黃柔和的光線瞬間填滿了整個房間。
“進來吧。”
紀遇輕輕推開房門,她的身影在門縫中逐漸顯現。她僅僅往前邁了一步,剛好跨過門檻,便停住了腳步,似乎有些躊躇。
她的頭發随意地挽在腦後,幾縷發絲垂落在臉頰旁,更襯出她面容的憔悴與疲憊。
慕秉持看着她,心中湧起一絲憐惜,開口問道:“你有什麼話要說?”
紀遇微微擡起頭,目光與慕秉持交彙,輕聲說道:“孩子跟你姓吧。”
她的聲音很輕,卻在這安靜的房間裡格外清晰。
慕秉持微微一怔,随即問道:“确定嗎?”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疑惑與探究,似乎想要從紀遇的表情裡找到答案。
紀遇堅定地點點頭,眼神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決心:“我确定。”
慕秉持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從紀遇的臉上移開,望向房間的一角,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思緒。
随後,他緩緩說道:“其實孩子姓什麼,對我來說并不重要。我在乎的是,他是我們的結晶,是我們兩個人生命的延續。無論他姓慕還是姓紀,這一點都不會改變。”
他頓了頓,目光重新回到紀遇臉上,繼續說道,“如果你對我當初給他起慕星衍這個名字有意見,你完全可以給他重新起個名字,跟你姓也無所謂,你不必為了遷就我而勉強自己。”
紀遇聽着慕秉持的話,輕輕搖了搖頭,發絲随着她的動作輕輕晃動。
“不,不是這樣的。孩子跟誰姓,對我而言不算事,我不在乎這些表面的東西。”她的聲音很平靜,卻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滄桑,“我之所以說讓孩子跟你姓慕,是因為……”
她的話語突然停頓,眼神中閃過一絲猶豫。
慕秉持的好奇心被徹底勾了起來,他往前傾了傾身子,追問道:“因為什麼?”
紀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在給自己鼓足勇氣,緩緩說道:“因為,紀遇這個名字,是我自己編的,我根本不姓紀。”
慕秉持聽到這句話,眼中閃過一絲震驚,他的身體微微前傾,似乎想要把紀遇的每一個字都聽得更清楚:“那你究竟叫什麼名字?”
紀遇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陰影,她沉默了好一會兒,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最終,她擡起頭,目光中帶着一絲無奈與決絕:“我不能告訴你。太晚了,你睡吧。”
說完,她轉身,腳步略顯沉重地離開了房間。
慕秉持望着她離去的背影,呆坐在床上,許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房間裡重新陷入寂靜,隻有昏黃的燈光,依舊靜靜地灑在空蕩蕩的門口。
*
一個月後,地球的重建如火如荼地進行中,廢墟間新生的鋼筋混凝土在陽光下閃着微光。
災難過後,人類前所未有地團結,全球的喧嚣沉寂下來,連戰亂地區的槍聲都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機械轟鳴與人群忙碌的低語。
效率如脫缰的野馬,飙升得讓人瞠目,重建的腳步在每一片土地上踩出堅實的回響。
一切仿佛在悄然轉向光明。
時代眼報大廈屹立在城市中心,玻璃幕牆折射着午後的光,投下斑駁的影子。
大廈的演播室裡,燈光柔和卻明亮,空氣中飄着淡淡的咖啡香與電子設備的氣息。
牆壁上的顯示屏,滾動播放着重建中的城市剪影。
慕秉持坐在演播室的黑色皮椅上,他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裝,領帶系得一絲不苟,肩頭的線條硬朗,襯得他整個人沉穩而内斂,眉眼間卻透着一股洗盡鉛華的從容。
對面是主持人周雅媛,她穿着一身白色小西裝,腰線收得恰到好處,勾勒出幹練的輪廓。
一頭烏黑的長卷發披散在肩頭,發梢微微翹起,随着她的動作輕晃,散發出一種妩媚卻不失鋒芒的氣韻。
她端坐在椅子上,手中的提詞卡微微傾斜,目光清亮,帶着職業化的好奇與探究。
“慕先生,感謝你接受采訪。地球經過這次災難,不知道銀河動力接下來會有什麼目标?”
周雅媛的聲音清脆而平穩,透着專業性。
慕秉持的目光落在她身後的顯示屏上,屏幕上閃過一片星空的影像。
他微微點頭,嗓音低沉而沉靜:“我想引用老子的兩段話,第一段是'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第二段是'無名萬物之始也,有名萬物之母也。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複守其母,沒身不殆'。”
周雅媛:“這是什麼意思?”
慕秉持:“第一段段話,探讨的是宇宙的本質與人類認知的局限,道是宇宙萬物的根本規律,一旦被具體描述,就已經帶有局限性。給事物命名隻是人為的行為,無法概括真正的本質。”
“第二段話,說的是萬物如子,起源為母。如果能理解并遵循本源,就能洞察世間萬物的變化,也不被外在事物所迷惑,堅持對道的領悟和實踐,就能保持内心的安定和長久的安全。”
周雅媛:“那你為何要引用這兩段話?”
慕秉持:“關于宇宙的起源,雖然主流逐漸認可宇宙大爆炸,但是我仍然認為答案是不确定的。光一個太陽系,都需要我們耗費世世代代的時間去探索。宇宙還有太多我們不知道的東西,我們很無知,如剛睜開眼的嬰兒,僅僅隻是觸摸到了母親的手指。”
周雅媛:“那你是悲觀的嗎?也許再過好幾百年,我們都沒有辦法了解宇宙嗎?”
慕秉持堅定道,“嬰兒有一個優勢,那就是純淨,能夠感知本源,也就是母親的給予。我們在探索銀河系的同時,也需要即返本歸真,不被外物迷惑。不能過于注重外部物質,精神世界也非常重要。”
周雅媛:“我可不可以理解為,用返本歸真的方式去探索宇宙,就像嬰兒躺在母親的懷中,感受母親。而母親是多樣的,未必一定是溫柔和保護,也會發脾氣。也可能我們作為嬰兒,跟母親的狀态,是相輔相成的。”
慕秉持:“你也可以這麼理解。總之,人類會走下去,也許有一天我們會找到起源。可在這之前,我們不能被純粹的理性主義吞噬,否則會被困住腳步,因為這個世界上有太多東西是理性和常識無法解釋的。”
周雅媛:“你的意思是,如果人類過度依賴理性主義,面對某些超出認知的現象,會直接忽略它們,甚至錯誤解讀,從而阻礙真正的發展。”
慕秉持點頭:“沒錯。對未知的敬畏、以及對認知局限的自覺,才是進步的關鍵。所以見識越多的人,越會認為自己渺小。而自大的人,往往沒有見識過真正的乾坤。”
周雅媛微微一笑:“你的思想讓我很有感觸。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你,你曾經被輿論瘋狂攻擊,人們将你視為科技希特勒,甚至污蔑你是強.奸犯。可地球有危難時,你卻拿起武器站了出來,對抗入侵者。我想知道,是什麼樣的力量促使着你如此強大?”
慕秉持的目光從屏幕移回她臉上,平靜得像一潭深水,眼底沒有一絲波瀾。
他的手指在膝頭輕輕一搭,停頓片刻,緩緩開口:“我并不是一個強大的男人,我隻是在做我認為必須要做的事情。”
他的嗓音低緩,每一個字都像從胸腔深處沉沉吐出,帶着一股不經意的坦然。
周雅媛眉梢微挑,身體微微前傾,手中的提詞卡被她輕輕翻轉,聲音裡多了一絲追問的力度:“如果你這樣的人,都不認為自己強大,那什麼才算是強大?”
慕秉持沉默了一瞬,腦海中浮現出一張臉。
她的身影在記憶中清晰起來,那雙沾滿塵土的手握着武器,眼神熾熱而疲憊,嘴角卻始終挂着一抹倔強。
他的眼神逐漸堅定,指尖在膝頭微微收緊,嗓音變得低沉而有力,像在訴說一段深埋心底的信念:
“真正的強大,從不是高高在上、自命不凡,不是用冷嘲熱諷去刺醒他人,更不是用尖酸的言語去丈量别人的價值。而是那顆願意幫助他人的心,那份孤注一擲的勇氣,即便面對一個看似沉淪頹廢、滿目瘡痍的族群,她的目光中沒有輕蔑,隻有無盡的憐憫與深切的同情。她會伸出援手,不惜傾盡所有,隻為讓那些破碎的靈魂重新站立。她的信念如燭光,微小卻熾熱,足以燎原。她的名字……叫紀遇。我唯一認可的強大,隻有她。”
他的聲音在最後一句微微停頓,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像風吹過荒原時掠起的低歎。
演播室内陷入短暫的寂靜,周雅媛的手指停在提詞卡上,眼底閃過一絲震動。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被慕秉持眼中的情緒壓得說不出話。
窗外的城市在重建的喧嚣中漸漸蘇醒,陽光透過玻璃灑進演播室,落在慕秉持的肩頭,勾勒出一道細長的光影。
他的目光穿過周雅媛,投向遠處,仿佛在追尋那道點燃希望的燭光。
演播室的空氣仿佛凝滞,隻剩他的話音在回蕩,低沉而悠長,像一首未完的詩。
(本單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