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所長走過來，問道：“你為什麼會我們的語言？在這之前，你來過我們的星球嗎？”

慕秉持擡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方向：“這裡植入了一個翻譯芯片，可以自動學習陌生的語言，主動翻譯，讓雙方都能像在聽自己的語言。”

“天哪！”所長不可置信地說，“你們的科技實在是太發達了。我們需要研究這個芯片，如果成功了，就不需要辛苦再學其他語言了。”

慕秉持：“你們可以研究，但把它拿出來後，我就不會再聽得懂你們說什麼，也無法回答你們的問題。而你們的科技，也沒辦法重新植入回去。”

他擡起眼說道：“等我學會了你們的語言，你們再把它拿出來，這是最聰明的選擇。”

紗瑟說：“父親，他說得有道理。你們還有很多問題想問他，如果語言不通會很麻煩，也會錯失很多珍貴的信息。他是科學家，也很聰明，很快就會學會我們的語言，到時候再取出來也不遲。如果為了研究強行把芯片取出來，會損害他的大腦。”

所長衡量一番後，點頭：“那好，希望你盡快學會我們的語言。”

接下來，衆人對慕秉持進行了一系列檢查、測試和詢問。

慕秉持像個木偶一樣被他們擺布，機械化地回答每一個問題。

經過了好幾個小時，研究告一段落，天已經黑了。他們将慕秉持送到研究所的宿舍，這是一室一廳，還有單獨的浴室和衛生間，他要暫住在這裡，完成所有的研究。

紗瑟正在整理研究所給慕秉持送來的衣服，為他放進衣櫃裡。

“我自己來就行，你不用為我做這些。”慕秉持有些不習慣。

紗瑟笑着說：“沒關系，反正我有時間。這個地方有些小，你先湊合着住。現在我加入團隊了，會盡量為你申請更好的住宿，待會我會帶你到處轉一轉。對了，你每天可以去研究所的食堂吃飯。我跟食堂的員工打過招呼了，說你是我的朋友，他們會照顧你的。如果你有什麼缺的跟我說，我會給你送來。”

看到紗瑟無微不至的照顧，慕秉持在這個陌生的環境裡稍稍多了一絲溫暖，可這一絲溫暖卻驅散不了他心裡的寒意和痛苦。

他強撐着露出一抹笑容：“謝謝你。不用費心了，這個住所挺好的，幹淨整潔，而且什麼都不缺。”

紗瑟為他整理好衣服後，關上衣櫃，随後坐在他身邊，将手輕輕搭在他的肩上：“肚子餓了吧？我們去吃晚餐吧，今天食堂有好吃的。”

慕秉持點了點頭，從床邊站了起來。

紗瑟笑着挽住他的手臂，可慕秉持卻皺了皺眉頭，本能地将手臂抽了出來。

紗瑟才意識到自己熱情過頭了，忙說：“不好意思。”

慕秉持嘴角輕輕扯了扯：“沒關系，我隻是不太喜歡别人碰我。”

“那……那我不碰你了，不好意思。”紗瑟與他拉開距離，眼中閃過一絲落寞。

兩人走出房間，去了食堂。

一路上，所到之處，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慕秉持身上，好奇地打量着他。

這裡的科學家看到他就像餓狼看到肥肉一樣。

到了食堂後，打好飯，紗瑟和慕秉持找到一個沒人的位置坐下。

餐盤是正方形的，與地球的差别不大，也是陶瓷做的。

但他們的餐具是一種螺旋伸縮筷勺，像筷子一樣有兩根細長杆，末端是螺旋紋的勺頭，能像擰螺絲一樣卷住糊狀食物，拉伸開還能當長柄勺用，還能根據食物硬度調節螺旋松緊。

慕秉持剛開始用不太習慣，但多用幾次就上手了。

他剛吃了一口，就有幾個科學家圍了過來。

座位不夠，他們就直接挪其他餐桌的凳子擠過來，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慕秉持：“你說你來自一個叫地球的地方，那個地方的人是什麼樣子的？他們長得跟你一樣嗎？”

“你們地球有沒有關于生命起源的理論？你們是從哪裡來的？”

“你在我們這裡可以呼吸，這證明你們星球的重力、大氣和空氣跟我們這裡的環境差别不大，是嗎？”

對方七嘴八舌的問題讓慕秉持僵在那裡。

紗瑟皺着眉頭說道：“人家在吃飯呢，現在不是研究時間，你們别打擾他，都走開！”

紗瑟兇得很，慕秉持似乎從未在她臉上見過這麼兇的表情。

作為所長的女兒，大家也不敢得罪她，再加上他們的行為确實有些唐突，畢竟外星人也得吃飯。

于是衆人識趣地端着餐盤離開，但眼神依舊依依不舍地落在慕秉持身上，多看一眼似乎就能多得到一些研究信息。

待他們離開後，紗瑟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代他們向你道歉，他們沒見過外星人。”

慕秉持淡淡一笑：“沒關系。”

食堂的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檔科學探索節目，顯示一片太空望遠鏡拍攝的畫面。

畫面中，是一個幽暗的太空裂隙，邊緣閃爍着藍色光流。

嘉賓們正激動地讨論：“一光年外，我們的探測器發現了一個神秘裂縫，可能是時空裂縫，也可能是黑洞……”

慕秉持的眼神一震，像是被雷擊中，他猛地坐直，盯着屏幕，腦海中閃過那個裂隙的畫面。

它摧毀了機遇号，奪走了紀遇的生命。

他的心跳加速，手指捏緊餐具。

紗瑟察覺到他的變化，擔心道：“你怎麼了？”

慕秉持轉頭看向她，語氣急促：“就是這個裂縫，把我們的星艦從好幾十光年外提前拉了過來，接着爆發出強大的能量，摧毀了星艦。我們乘坐穿梭機逃跑，但被餘波摧毀，墜落到佐蘭托。”

聽到這話，紗瑟心頭一驚：“這麼說，這個裂縫很危險，而我們距離它隻有一光年。我們的科學家也證明了，我們的恒星系統正在慢慢向裂縫偏移，大概幾萬年後會到達裂縫。”

慕秉持搖搖頭：“我也不清楚，也許它的力量有限，拉動整個星系很吃力，而星艦對它來說很簡單。而且它不是經常爆發，因為外星人探測過，當時什麼都沒有發現，隻是個裂縫。”

紗瑟：“外星人探測過？你的意思是，有其他外星人也來過我們附近？”

慕秉持點了點頭：“銀河系已經有很多發達文明。但大多情況下，他們不會接觸還沒進入星際的文明，最多隻是觀察。而那些兇殘的外星人，如果想要掠奪資源，也會衡量利益，搶奪太落後的星球對他們來說不劃算，所以你們感覺不到外星人存在。”

紗瑟愣住：“原來是這樣，我們……我們很落後嗎？”

慕秉持：“落不落後是相對的。你們的科技水平大概類似于地球的二十一世紀初，地球也不過比你們的科技水平多了幾十年。我很幸運，遇到了紀遇，能夠跟她一起旅行，知道外面的世界，要不然我也沒有機會來這裡。”

紗瑟發現，每次一提到紀遇的名字，慕秉持的眼裡都有光。

原來這個世界上，還能有這樣的愛。

吃完飯後，紗瑟将慕秉持送回房間：“你要不要再出去逛逛？”

慕秉持搖搖頭：“不了，我想休息了。”

紗瑟也沒有勉強，“那你休息吧，我先走了，明天見。”

說完，她轉身要離開。

“紗瑟。”慕秉持輕輕喚了她一聲。

紗瑟轉過頭：“還有事嗎？”

慕秉持從胸前的口袋裡拿出了一縷紀遇的頭發，“謝謝你為我做的事，你很用心。我一直沉浸于自己的情緒，沒有來得及感謝你的好意。”

“沒關系，你不用謝我，能夠為你做這些我也很高興，你早點休息吧。”

紗瑟的心髒撲通撲通地跳，她轉身跑開了。

回到房間後，慕秉持反鎖門坐在床上，他緊盯着紀遇的發絲，放在唇邊，閉上眼睛感受着她的氣息。

“阿遇，我還會再見面的，一定會。”

*

兩個多月來，慕秉持在佐蘭托研究所的生活像一台精密的機器，冷冰冰地運轉着。

每天，他被帶到實驗大廳，坐在金屬椅上，接受一系列檢查。

血液抽取、腦波掃描、肌肉反應測試等等。

他的身體被冷光儀器掃過，數據在屏幕上跳動，研究員們低聲讨論，記錄每一項指标。

他的眼神始終空洞，回答問題時語調平緩，像從記憶深處機械式提取答案。

他被允許每周去看一次紀遇，每次他都會對她的遺體說話，一說就是兩個小時，直到對方提醒他時間到了。

紀遇的影子纏繞着他，每當夜深人靜，他獨自坐在宿舍，凝視窗外佐蘭托的天空，腦海中就會浮現她的臉。

他的心像被凍在那個摧毀機遇号的裂縫裡，永遠無法解脫。

紗瑟加入了研究團隊，始終守在他身邊。

她手中總拿着記錄闆，關注他的飲食、睡眠和傷口恢複。

隻要有入侵式的檢查，她都會親自來，盡量減少他的痛苦，也會在休息時，給他遞上一杯溫熱的香草茶。

她試圖用溫暖填補他的孤寂，但慕秉持的目光從不回應，隻有偶爾一句“謝謝”，低沉疏離。

但是，紗瑟依然執着地關心他，她相信時間會療愈一切。

在這個孤獨陌生的星球上，他需要一個朋友，而她願意當他的朋友，甚至她希望關系更進一步。

這一天，實驗廳裡氣氛異常緊張。

實驗室用于模拟星際引擎核心的脈沖磁流發生器，發出嗡聲，屏幕上波形圖劇烈抖動，像失控的心電圖，刺耳的警報聲回蕩。

研究員們圍在控制台前，争吵不休。

年輕研究員指着屏幕吼道：“等離子體密度已經調到極限，三點五乘以十的十九次方每立方米！為什麼磁約束還是崩塌？我們的模型沒問題！”

年長研究員歎氣：“可能是超導線圈的磁場失穩，我們用了最新的钛铌合金，還是不行。”

紗瑟站在慕秉持身旁，解釋：“這台設備是我們研發飛船引擎的基礎，模拟磁流推進。如果磁約束不穩定，整個項目都要推遲。”

慕秉持坐在觀察椅上，目光掃過屏幕，波形圖的異常振蕩喚醒了他熟悉的記憶，他站起身，走向控制台。

年輕研究員攔住了他：“你要幹什麼？這是我們的實驗！”

慕秉持盯着屏幕，平靜道：“你們的磁約束模型有問題。你們假設等離子體溫度與磁場強度呈指數關系，但忽略了高密度下的洛倫茲力紊流。超導線圈雖然能承受高電流，但冷卻系統跟不上，導緻磁場在零點二秒内失穩，觸發了等離子體逃逸。”

年輕研究員冷笑：“你一個外星人，懂我們的技術？這個模型基于十年研究，發表在《科技學刊》，經過超級計算機驗證！”

慕秉持指着波形圖上的振蕩峰：“驗證錯了。這個峰值說明等離子體在高頻磁場中形成渦流，破壞了約束邊界。”

他轉向控制台，打開模拟界面，輸入一串參數，“降低磁場頻率到五十赫茲，調整線圈電流分布，啟用數字反饋控制器，補償洛倫茲力紊流，冷卻系統加注液氮循環，保持超導狀态。”

年輕研究員嗤笑：“胡鬧！這會讓推力效率下降百分之三十，引擎根本啟動不了！”

紗瑟皺眉：“讓他試試，他的科技比我們先進。”

研究員不服氣：“再先進也是外星人，不一定懂我們的技術！”

所長不耐煩道：“别争了，讓他試試。我們是科學家，心胸要寬廣。”

慕秉持在所長的允許下，按下啟動鍵。

設備發出平穩的聲音，屏幕上的波形逐漸平滑，振蕩峰消失，等離子體密度穩定在安全範圍内。

實驗大廳一片寂靜，研究員們瞪大眼睛，年輕研究員的臉色從不屑轉為震驚：“這……怎麼可能？”

慕秉持淡淡道：“你們的科技類似于地球二十多年前，我們當時在等離子推進研究中遇到過類似問題。你們的線圈設計過于追求高密度等離子體，忽略了磁場動态穩定。地球用了數字反饋控制和低溫超導技術解決，你們可以參考類似的思路。”

年長研究員忍不住問：“你是說，我們的理論有根本性錯誤？”

慕秉持：“不是錯誤，是局限。你們的基礎很好，但需要引入非線性控制模型，優化磁場分布。”

所長走上前，眼中帶着敬佩：“你的知識對我們太重要了。你願意加入研究所，正式工作嗎？我們需要你。”

慕秉持沉默片刻，說道：“你們不研究我了嗎？”

所長：“讓你加入我們，提升我們的科技就是最好的研究，你的知識對我們太重要了，也許能為我們突破多年難題，你願意嗎？”

紗瑟眼底閃過一絲驚喜，立刻跟慕秉持說：“這是個好機會，你可以進行科學研究了。”

更重要的是，他不用再像動物一樣被實驗了。

慕秉持沉默片刻，點點頭：“好，給我一個崗位吧。”

*

慕秉持正式加入研究所，成為核心成員。

一周後，所長在研究所附近為他申請了一套單身公寓，慕秉持搬了進去。

公寓很幹淨，拎包入住。

慕秉持剛将箱子放下，房門被敲響。

他打開門，便看到紗瑟拎着大包小包走了進來。

“紗瑟醫生，你怎麼帶這麼多東西來？”

紗瑟笑着說：“我來恭賀你喬遷之喜，給你帶來一些食物，可以放在保鮮櫃裡，還有一些裝飾品。我學了一些食譜，今天晚上做給你吃。”

慕秉持：“怎麼好意思讓你動手？我們出去吃吧，我請你。”

這三個月，研究所雖然在研究他，但也給了他一些酬勞。

紗瑟：“不用，東西都買來了。而且有些食材很新鮮，今天就要吃，放明天就壞了。你先收拾你的，我去廚房。”

慕秉持沒有再多說什麼，将包拎進房間，開始收拾衣服。

到了晚上，紗瑟做了一桌子菜，有些跟地球的食物很像，有些慕秉持一點都認不出來。

但這顆星球的食物也有酸甜苦辣。

“紗瑟，謝謝你來看我，還給我做這麼多好吃的。這些日子也多謝你的照顧。”

紗瑟擺手：“别再叫我紗瑟醫生，你就直接叫我紗瑟，我叫你秉持，可以嗎？”

她的聲音溫柔，望着他的眼神格外專注認真。

慕秉持嘴角扯了扯，點點頭：“可以。”

名字隻是一個稱呼，叫什麼無所謂。

紗瑟忍不住竊喜，覺得他們倆的關系又近了一步。

“秉持，跟我說說你們的兒子吧，他一定很可愛吧？”

提到兒子，慕秉持的目光飄向遠方：“兒子看起來跟我差不了幾歲。”

紗瑟詫異道：“你說什麼？你看起來很年輕啊，難道你們地球人幾歲就可以生孩子了？”

慕秉持覺得好笑，搖頭：“不是。”

随後，他将孩子的誕生過程告訴了紗瑟。

紗瑟聽完震驚不已，又充滿向往：“原來是這樣，外面的世界真是又危險又精彩。那你的兒子現在在哪裡呢？”

慕秉持遺憾道：“我也不知道。他長大了，要到處旅行，做父母的隻能放手。”

紗瑟忍不住伸手，握住慕秉持放在桌上的手，輕輕拍了拍：“既然他在銀河系到處旅行，也許有一天他會來到我們的星球，你們也許會團聚。”

紗瑟似乎總是這樣樂觀，無論什麼事都能往好的方向想。慕秉持笑着說：“也許吧。”

他心裡清楚，這是不可能的。

銀河系何其浩大？兒子發現他的難度，甚至比在地球随機扔下一粒沙子，再徒步找到那粒沙子更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