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滄忽然抓住林淵的指尖,把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臉上。溫熱的呼吸落在林淵掌心,分走了本就渙散的注意力,修長而骨節明晰的手指擋住了青年的大半張臉龐,也擋住了青年近乎于丢了魂魄一般的模樣。
被烈酒蒙蔽的林淵果然沒有察覺異樣,開口說道,“有趣啊,因為那個噩夢,是我自己編織的。”
出乎意料的回答,林滄的呼吸驟然頓住了。茫然從那雙純黑色的眸子中湧起,林淵笑了,繼續說道,“那個噩夢,其實是我自己編織的。你沒有死,不是嗎?”
“我……”林滄攥着林淵的手掌,有些不知所措。
難道林淵,已經分不清楚他和那個人了嗎?
還是說……那個人并沒有死去。林淵真的隻是單純地,編織了一個那人死去的噩夢。
“怎麼說呢,也不算是沒有死吧。”林淵忽然露出了一絲糾結的表情,“死過,應該這樣說。”
死過。
林滄沉默了。
半晌,幹啞的聲音響起,青年問道,“在夢中,你對于……我,的死亡,很生氣吧。”
林滄體貼地用了“在夢中”三個字。
他甚至不肯觸動林淵一絲一毫的心弦,問出口的問題,也是假定在那個林淵口中“有趣”的夢裡。
“啊。”林淵聞言,有點迷茫,但還是發出了一個肯定的音節。
怎麼會不生氣……怎麼會不生自己的氣。在那個夢中,他簡直恨透了那個沒有好好地救贖,反而讓青年陷入更深的絕望的自己。
青年體貼的“在夢中”的假定,反而讓林淵不由自主地帶入了那個噩夢,神情出現了一絲恍惚。
如果是那個夢中,他的确,很難過啊。
“但是現實的我,卻沒有死,對吧。”青年垂眸,看着露出一絲痛楚的林淵,咬了咬下唇,繼續問道。
“嗯。”林淵覺得林滄的話有點沒頭沒尾,但再次發出了一個肯定的音節。
都說了是夢啊……現實的他有沒有死,他自己不知道嗎。
林淵用如同烈酒漿糊一樣的腦子費力地想道。
“我明白了。”林滄忽然吐出一口氣,灑在林淵的掌心,林淵眯起眼睛努力分辨青年的神情,恍惚間覺得青年竟像一尾瀕死的魚,在渴死的前一瞬間,呼出最後一口血淋淋的吐息。
所以,他又明白什麼了。
話題怎麼會被帶到這種不明所以的方向。
他明明是想說,他為了進入“魇”,自己編織了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噩夢,開頭之時特意強調林滄死在他的面前,也是為了突顯這個噩夢荒誕不經的本質,最終再揭曉這是他自己編織的夢境,戲劇性的反轉,應該多多少少有點有趣……
好吧,一點也不有趣。眼前這個青年難過得讓人懷疑他幾乎快要落下淚來。
所以他到底為什麼難過啊。因為他最深的噩夢是林滄死掉,所以感動得要哭了嗎。
而且在他開口之後,青年難以遏制的悲傷讓他不得不放棄幽默感,中道崩殂走向煽情的道路,結果在一通深情剖白之後……
青年的表情更難過了。
真的完全搞不懂啊,過去的自己。林淵擡手,按了按由于強行思考而突突疼痛的太陽穴,把到嘴邊的歎息咽了回去。
如果此刻的林淵知道青年内心明白了什麼的話,恐怕會被吓得立刻酒醒,然後放棄一切彎彎繞繞,直白地告訴青年——
【我就是你。】
他要救贖的人,從來都隻有林滄一個,而已。
可惜林淵聽不到林滄的心聲。
林滄現在的心裡很亂。
非常亂。
但卻又異常清明。
林淵說,在夢裡,他當着他的面,殘忍地走向了死亡。
林滄不相信林淵會平白無故地編織一個心上人死在面前的噩夢,那麼這個夢,一定有現實的影子。
加上林淵所說的“死過”,還有林淵對于那人死去的憤怒,和現實中那人沒有死的事實。
那麼,事情已經很明白了,真相隻有一個。
那人曾經假死,騙過林淵,林淵孤身一人從地獄中爬出,結果發現那人仍然活着,于是因愛生恨,怒而離開,遇到他後,在他的身上看到了那人的影子,因此順理成章地留在了他的身邊。
林滄忽然想起那天,那天他自私地向林淵索取三年的陪伴,林淵竟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沒提什麼條件,隻是說想吃桂花糕。
由此可見,林淵仍在氣惱着那人,不肯輕易地回到那人身邊。
可是林滄卻知道,這種氣惱隻是一時的,林淵終有一天,會回到那人的身邊。
畢竟是那般熾烈的感情,連跟那人樣貌相仿的他,都能得到林淵如此真切的“救贖”。
林滄幾乎不敢想象,林淵對那人的感情,到底有多深。
他不相信林淵不會回到那人身邊。
推理到現在,剩下的關鍵隻有一個了。雖然可能會傷到林淵的心,但林滄還是要問——
“喂,林淵。”
沉默良久的青年忽然伸手,溫柔地将掌心貼在了林淵側臉上。低沉的聲音仿似缱绻的低喃,吐出的話語卻讓林淵陷入了更深一層的迷惑。
“我——現實中的我,不是夢裡的——是喜歡你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