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畢舟哥兒的洗三筵席,姚氏果然着意加緊替娉姐兒相看夫婿。
隻是婚姻之事若都能心想事成,天底下也不會有若許癡兒曠女、生怨夫妻了。姚氏使力越猛,似乎越發事與願違。久而久之,四九城裡出了名的媒人聽聞甯國公府的殷二太太叫請,幾乎是唯恐避之不疊。
一來姚氏十分挑剔,在媒人看來已經是十全九美的翩翩佳公子,姚氏總要挑他那一成的不是,分明娉姐兒也不是完人,姚氏卻一心要尋個谪仙來相配;二來婷姐兒先于娉姐兒出嫁之事,總是一個龃龉。彼時的諸多傳聞到如今雖然已經漸漸消散,但婷姐兒被太後賜婚,娉姐兒卻待字閨中這事,畢竟是不争的事實,為這樣一位不得太後歡心的官家小姐牽線搭橋,本就是一樁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姚氏竟還如此,便更無人了。
鬥轉星移,又過了許多時日,姚氏聽聞寶慶公主的嫡母,熙惠太子妃黃氏也已經替女兒相看起人家來,心中越發焦急。寶慶乃是娉姐兒表兄之女,雖然年紀仿佛,論起輩分來卻差了一輩,如今連侄甥之輩都要談婚論嫁了,娉姐兒這個小姑姑卻尚在閨中,說起來實在是有夠不好聽的了。
殷萓沅見妻子着急上火,便寬慰道:“娉姐兒若實在挑不到合适的夫婿,就在家裡一輩子又如何?家裡又不會短了她一副碗筷。她與好哥兒姐弟之間感情又十分深厚,将來好哥兒當家,也決計不會虧待她的。我聽聞富庶的晉商家中,多的是守貞不嫁的女兒,當家人不舍得女兒嫁出去在婆家立規矩,就讓她在閨中快活地過一輩子。”
姚氏拿眼橫他:“你這說的是甚?士農工商,你好歹是個士人,家宅匾額上的‘甯國公府’金字招牌尚未黯淡呢,就拿自家和百般下賤的商戶比較起來?娉姐兒可是咱們家金尊玉貴的嫡出小姐,捧在手心上長大,樣貌又美,又是讀書識字的,人品也是沒得說,就這樣讓她年複一年地在閨中蹉跎,你如何忍心?反正我這當娘的,心中是萬萬忍不得的。”
殷萓沅讪笑道:“我是覺得女兒嫁出去了也未必快活……況且這不是一時尋不到合意的人家麼?”
他雖生于權貴之家,因着與長姐差的年歲大,在他很小的時候家裡已經封爵,未識人間疾苦,但老甯國公教子有方,并未将他養得自矜自傲。更兼着他天性中帶着幾分天真曠達,從未有過看不起商戶的念頭。以商戶類比,也并不覺得貶低了自己或是家人的身份。他心中對姚氏說的話不以為然,但妻子正值憂愁困苦之際,便也沒有在這件事上與之争論。
姚氏繼續道:“況且你當‘不嫁’是那般容易的事?唾沫星子淹死人,娉姐兒堂堂正正的一個人,若不和其他身份地位仿佛的小娘子一般出嫁,旁人還當她有什麼惡疾,或是性子古怪,不堪為人婦、人母呢。我們堂堂甯國公府,可丢不起這個人。”
殷萓沅低聲道:“娉姐兒若不願出嫁,家中從娘開始數,大哥大嫂、松哥兒夫妻、好哥兒,想必都不會介意的。”
殷家子孫雖然愛惜羽毛,但他們顧慮的都是自己人行止不端引起的非議,家族中的一個女兒不嫁,引來的流言蜚語,他們是不會過分在意的。
姚氏雙眉一軒,微微拔高了聲調,道:“便是你們都不介意,我卻不能不介意!我千辛萬苦生下來養大的女兒,嫁不出去,沒人要,這話有多難聽?你要我如何丢得起這個人?”
殷萓沅訝然,口唇微張,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姚氏的話聽來着實是有幾分自私了,可聽着妻子話音裡的哭腔,望着她泫然欲泣的臉,殷萓沅又怎麼忍得下心來開口,指責她言辭上的不妥?
況且姚氏情緒易激動,激動起來又常常口不擇言,或許這句話并非她的本意,隻是情緒激蕩之下的沖動之語呢?
眼下還是先安撫妻子的情緒,最好将她的注意力略微從相看一事上轉移開來,才是最好的。也幸好方才夫妻二人是在房中私話,這些話不會傳到娉姐兒耳中。
娉姐兒本就終日郁郁寡歡了,心思越發深沉細膩,他這個做父親的盡力抽出時間來陪伴女兒,一時請她論畫,一時陪她走馬,她也總是難展笑顔,若讓她聽見姚氏的想法,保不齊會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