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新婦出嫁在即,心中滿溢的是歡喜和忐忑,可于娉姐兒而言,忐忑有之,歡喜卻所剩無幾。
越是臨近五月份,她心中越是不安,眼皮跳得厲害。娉姐兒勉強寬慰自己,這種子不語怪力亂神的預兆,本就是無稽之談。前年六月底過完花老太太的七十大壽,娉姐兒也莫名其妙地心慌不安,結果呢,什麼事都沒有,還不是平平安安地過到了中秋。
也不是什麼事都沒有,好哥兒舉人不第或許算是一件不幸的事,隻是放榜的時候都到了九月,若要把六月底不祥的預感硬安到九月份的事情上,也太牽強了些。
春日裡秦王大婚,殷家身為秦王父親熙惠太子的外家,自然也有份觀禮。禮成之後,又是忽忽數日,便是二十四節氣中的小滿,小滿過後又是端午。這一日姚氏在家中設宴,除了入宮謝恩的甯國公夫婦,花老太太也因為殷太後在宮中思念母親,發了話将她接進宮去母女團聚,餘下的衆人都留在府裡。松哥兒身為甯國公世子,原本也是要帶着柳氏入宮的,隻因姚氏打算宴請準女婿郦輕裘,便将松哥兒留下待客。
席間屏開玳瑁,褥設芙蓉,肴馔精緻,管弦清雅,自是好一番熱鬧。女眷席面上是東府的柳氏帶着幼子骥哥兒,西府姚氏打頭,領着娉姐兒、娟姐兒兩個女兒,男丁席面上則是松哥兒領着長子骐哥兒,殷萓沅帶着好哥兒,并客座上的準女婿郦輕裘。
官客們推杯換盞,談笑風生,一屏之隔的堂客席面上卻并不熱鬧,除了姚氏高談闊論,大說大笑的,其餘幾人不過低聲附和,不緻冷場罷了。頭一個柳氏向來不是聒噪之人,她嫁入甯國公府數年,對姚氏這個隔房嬸嬸的為人也有所了解,實在是親近不起來。其次娉姐兒對于和郦家的這門親事并不熱衷,也是興緻寥寥。再有一個娟姐兒,情知自己是個陪客,向來又是懦弱慣了的,自然也不敢吱聲,連菜都隻敢挾面前的那一盤。若不是骥哥兒咿咿呀呀,偶爾發出幾聲哼唧,場面還能更安靜些。
姚氏興緻雖高,幾番說話沒得到響應,便也覺得無味。她見娉姐兒垂着頭吃菜,便用胳膊肘捅了捅她,朝屏風的方向努努嘴。娉姐兒被姚氏一撞,筷子上的水晶肴肉一下子掉進碗裡,皺着眉擡起頭,見姚氏一臉的興緻勃勃,隻能無奈地歎一口氣,順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
對面屏風上影影綽綽投出幾個官客的身影,郦輕裘的形象一眼分明。殷家向來出美人,無論男女,各有各的美麗清雅。此時席間的幾個人,除了人到中年依舊豐姿隽爽,蕭疏軒舉的殷萓沅,幾位青年也各具風采,松哥兒舉止端甯肅雅,好哥兒則天然帶着少年人的朝氣蓬勃。至于郦輕裘,他是席上衆人當中身材最高大的一位,雖然隻能看見屏風上的投影,卻也看得出其人肩寬背挺,一舉一動之間更是帶着一種說不出的風流潇灑的意味。
娉姐兒不由看得一怔。去歲相看的時候,姚氏也曾吩咐她隔着花窗看了一眼,隻是花木扶疏,哪裡看得真切。再加上婚姻之事于娉姐兒而言,早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等待之中消磨了期待,隻餘下一份任務般的約束。更何況得知對方是個喪妻再娶的鳏夫,她更是懶得正眼去瞧。
誰知今日一見,雖然看不清面貌,但至少看身形也是個昂藏男兒。
娉姐兒的心念剛在遺憾沒有看清面貌,可巧郦輕裘心中似有所感,側身向殷萓沅祝酒,便将從眉到眼,從鼻到口的一條流麗弧線,投進了娉姐兒的眼簾。
因為屏風和光源的位置問題,這屏風上的投影并沒有扭曲拉長,幾乎是一比一的投放,如此看來,這郦輕裘的樣貌也并不難看,甚至很有可能是一位美男子。
娉姐兒的臉倏地紅了。
可等到心潮從激蕩回複到平靜,她依舊不曾忘卻此人的風流,眼神又漸漸地冷了下來。
姚氏卻早就為娉姐兒面頰上那一瞬間的飛霞而由衷地高興起來,若不是席上還有旁人,她幾乎要情不自禁地對娉姐兒說:“早就跟你說了嘛,姑爺是個美男子,你還千不肯萬不肯的!”